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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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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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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为证--露华凝寒,岁月知秋

起初,是风变了性子。它丢开了夏日那点黏稠的、藕断丝连的温热,变得清冽而果决,像一块浸过凉水的绸布,从脸颊上一拂而过,留下清清楚楚的、微凉的触感。于是,我便知道,它要来了。

紧接着,是那光景的变幻。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失了夏日的威风,光芒变得绵长而温柔,像陈年的蜜,澄澈澈地流淌下来,给天地万物都镀上一层薄薄的、辉煌的金边。在这样的光照里,万物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轮廓格外分明,仿佛一切都将告别,因而要努力显出自己最清晰的样貌来。然后,在某一个清晨,当你推开窗,或走在一条寂静的小径上,你会看见——那一片片曾经宽阔肥厚的绿叶上,竟缀满了粒粒的露珠。它们不再是夏夜那种转瞬即逝的、轻浮的水汽,而是沉甸甸的、饱满的,像凝结了的时光,紧紧地依偎着草叶。指尖轻轻一触,一股钻心的凉意便传遍全身,这便是“寒露”了,一个将“寒”字堂堂正正刻在自己名号里的节气。

这寒露,便是一封由天地亲手签封的、措辞婉转而意蕴坚决的告别信。告别的是那喧腾的、烂漫的、生命恣意挥霍的夏与初秋。你去看那荷塘,昔日“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观,如今只余下几茎残梗,倔强地、孤寂地指向天空,像一篇华美乐章戛然而止后,空余的几缕颤音,恰似古诗“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意境!

枫树与银杏的叶子,边缘已悄悄染上酡红与焦黄,那颜色不是一蹴而就的,是秋霜一日一日,耐心吻上去的。它们一片片地、从容不迫地旋落,那姿态里没有哀戚,倒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安详。它们落在地上,发出极轻微的、窸窣的声响,那不是叹息,更像是与泥土签订的一份关于来年重逢的、静默的契约。

这般景致,总教人无端地想起一些旧事,一些故人。那感觉,不像剧痛,倒像这寒露的微凉,一丝丝地浸润到骨子里去。忽然便记起童年时,也是这样的节气,外婆总要在天色未明时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厚厚的棉被,在屋外日头下晒得蓬松而充满阳光的味道。夜里裹着那样的被子,只觉得无比安稳,连梦都是沉甸甸、暖烘烘的。而今,那晒被子的人早已不在,连那老屋,也只在梦里才依稀得见了。这寒露的冷,便与记忆里那分暖,幽幽地对照着,教人晓得,逝去的,不单是一个季节,更是一段永不复返的、被光阴妥善收藏的好时光。

这由盛转衰的仪式,肃穆而又壮丽,总让我想起陶渊明那句诗来:“往燕无遗影,来雁有余声。”那夏日枝头喧闹的莺燕,此刻确然是飞得无影无踪,寻不到一点痕迹了;可天际间,却开始传来北雁南飞的、清唳的鸣声。这便是一种天地的哲学了——失去与得到,告别与迎接,原是同一回事。繁华的凋敝,是为了给静穆的、内敛的美让出位置。那落尽的叶子,是为了让枝干更清晰地拥抱天空,承受将来的霜雪;那消散的暑气,是为了让我们更能体会一炉暖焰、一盏热茶的慰藉。

想着想着,不觉已至书房。摊开素纸,想写点什么,笔尖却久久悬着。目光落到桌角一方小小的、冰凉的镇纸上,那石质的沁凉,竟与指尖感受过的寒露,如出一辙。我忽然释然了。或许,不必强写什么伤春悲秋的句子。这寒露,这深秋,它本身已是一篇最完满的文章。它书写在每一片飘零的叶上,镌刻在每一粒凝华的露中,回荡在每一缕清寒的风里。

它告诉我,生命最美的姿态,或许并非一直如火如荼地绽放,而是能如这寒露时节一般,在必然的凉意中,保持一份澄澈的清醒,在静默的告别里,积蓄走向更深远处的力量。那么,且让我收了笔,只静静地,做这时节的读者,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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