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初秋肆意蔓延的金黄,而我立在书房中央,尝试完成一次二十分钟的站桩。对我而言,最难的不是腿脚的酸麻,也不是肩臂的沉坠,而是那匹名为“注意力”的野马,它拒绝被驯服。
念头,像沸水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个不停——刚才未回复的微信信息、傍晚要处理的琐事、甚至一段毫无缘由的旋律,都在颅内喧嚣争抢。身体如桩,心却似狂风中的旌旗,猎猎作响,不得片刻安宁。我知道,考验来了。就在心神即将彻底涣散的临界点,我近乎执拗地,将所有的“劲”都灌注到双眼,死死盯住窗外那棵桂花树。起初,目光是散乱的,掠过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树冠,像一只慌张的鸟,找不到可以栖息的枝桠。密密麻麻的树叶,在微风中翻动着光与影,反而加剧了内心的纷乱。我意识到,目标太大,太泛,我需要的是一个焦点。
于是,我开始收缩视野,从数丛枝叶,到三五片簇拥在一起的叶子,最后,目光终于疲惫而又顺从地,落定在唯一的一片叶子上。那是万千金黄色中普通的一片,心形,脉络清晰,因承受着阳光而呈现出半透明的黄绿色。我不再“看”整棵树,我只“守”这一片叶。奇妙的是,当整个世界被这片小小的叶子充满时,先前那些奔腾的杂念,仿佛突然失去了燃料,渐渐迟缓、平息下来。也正是在此刻,耳旁一直作为背景音乐的古乐《静水流深》,才开始真正地“流入”我的感知。那空灵、幽长的水流声,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再是音乐,它就是潺潺流水——是深山幽涧里,从布满青苔的岩石上滑过的清泉;是月夜静湖下,暗自涌动的潜流。这水声,不争先,不喧哗,只是一遍又一遍,持续地、绵长地流淌着。
视觉的“锚”与听觉的“流”,在此刻交汇。眼睛牢牢锁定着那片纹丝不动的叶,耳朵则跟随着那永不停歇的水声。一动一静,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我的呼吸,不知何时,也变得如同那水声一般深长、匀细。穿着千层底布鞋的身体仿佛青松一样深深的插进地里,站成的“静”,与音乐描绘的“动”,原来本是一体。静是动的凝练,动是静的延伸。站桩所求的“松静自然”,并非死寂,而是如同这静水,外表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深沉的、流向远方的生命力。
我忽然明白了“静水流深”的寓意,也懂得了站桩的真谛。我们平日里的忙碌与思绪纷飞,就像是水面上的浮沫与涟漪,风稍大些,便凌乱不堪。而站桩,这场看似极简的修行,就是让我们学会沉潜下去,去触碰那不受风扰的深流。那片叶子,那缕水声,都不过是渡我们过河的舟筏。真正的目的,是让注意力这束散乱的光,汇聚成一道激光,照亮内心深处的平静与力量。
二十分钟尽,收势。全身暖暖的,但心境却像被那水流洗涤过一般,澄澈、安宁。窗外的绿叶依旧,而我知道,我已从一片叶中,窥见了整个安然的世界。
修行之路漫漫,幸有这一桩、一叶、一水,相伴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