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笺
小雪节气,是冬的笔尖蘸了凉意,在天地间轻轻一点,便洇开一片清寂。天空如宣纸,云朵是未干的墨痕,雪花便成了散落的诗行。起初只是零星几点,似柳絮乘风,却比柳絮更矜持,在空中旋舞片刻,便悄然隐入泥土或枝头,不留痕迹。大地尚未披上银装,只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仿佛万物都在屏息,等待一场盛大的降临。
我独爱这“未甚”“未大”的时辰。晨起推窗,见远处的山峦褪去秋的斑斓,裸露出嶙峋的骨相,枯枝如墨线勾勒,在灰白的天幕下写意成画。田埂上的草茬覆着细雪,像被撒了层盐粒,风掠过时,草茎轻颤,抖落几粒晶莹,折射出微弱的晨光。溪水尚未封冻,却已失了往日的欢腾,水面浮着薄冰,如碎玉缀在绸缎上,潺潺声也低了许多,似在絮语着冬的私语。
这样的时节,最适合漫步。踩着松软的雪地,鞋底与雪絮厮磨,发出簌簌的轻响,仿佛踩着时光的绒毛。偶有麻雀掠过,翅尖带起细小的雪雾,在空里划出几道弧线,转瞬便消失在树影里。枯荷残梗仍立在水塘中,雪粒栖在断茎上,将衰败也装点出几分清雅。忽而想起宋代古画中的留白,那虚空处并非虚无,而是蓄满了未言的意境。人生亦如是,那些看似空茫的间隙,或许正酝酿着破茧的生机。
雪愈下愈密了,却仍是小雪的气度,不疾不徐,如老茶慢煮。路过一片梅林,枝桠间已鼓起米粒大小的芽苞,裹着雪衣,静候寒潮的邀约。农人蹲在田垄边,指尖搓捻着冻土,眉间却无愁色。他们说,这雪是土地的棉被,能捂死虫卵,暖住根系,待到春雷一响,便开枝散叶了。原来寒冷并非终点,而是万物在暗处交换能量的驿站。
暮色渐沉,雪停了。檐角垂着冰凌,如水晶帘幕,折射出晚霞的碎光。我倚在廊下,看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匆忙,有的闲散,最终都融在夜色里。忽觉这节气与人生何其相似:少年时总盼着轰轰烈烈,中年后却懂了含蓄的力量。真正的丰盈,原不在填满所有缝隙,而在留一处空白,让光阴得以呼吸,让灵魂得以沉淀。
夜半忽闻雪落声。推开窗,见月光正与雪絮共舞,天地间一片澄澈。雪粒落在掌心,凉意沁入肌理,却不觉寒。原来最深的冷,往往裹着暖的伏笔;最素的景,常藏着最斑斓的期待。此刻方悟:小雪不是冬的序章,而是万物在寂静中蓄力,等待时日,以一场大雪,将隐忍的诗意倾泻成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