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命运让我与沙坪坝这片浸润着深厚历史文化的土地结缘。初冬傍晚,我受沙坪坝区作协文化沙龙之邀,接过何秘书长递来的参会读物《沙磁文艺》夏季卷。她骄傲地说,"沙磁文艺"这四个字,源自沙坪坝与磁器口千丝万缕的文化血脉,每个人内心都住着一个沙坪坝。
当我的指尖触及扉页的刹那,我的呼吸为之一滞——庞茂琨先生的《彩虹悄然当空》中的那位黄裙女子,正以她独特的姿态凝望着我。
她蜷缩在画面的中央,黄色的裙裾如秋叶般静美,身后的彩虹若隐若现,仿佛苦难与希望在这方寸画布上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双有故事的眼睛——既有战火年代的惊悸,又有超脱时空的宁静,直直撞入我的心底。就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我知道,一段跨越现实与艺术的对话开始了。
循着这目光的牵引,我来到重庆大学民主湖畔。嘉陵江的暮色正将天际染成金箔,而在湖水的倒影里,二十年前就读MBA的经管楼绿色琉璃瓦的歇山顶与画中的彩虹形成了奇妙的呼应。忽然间,我恍然大悟:画中女子蜷缩的弧线,不正是这座楼宇温柔的轮廓?她守护的姿态,不正是这栋建筑历经沧桑依然挺立的写照?而那抹悄然当空的彩虹,不正是经管楼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的希望之光?
我走近这座由建筑师刁泰乾在1935年创造的生命体。青砖砌成的西式拱券与中式歇山顶的琉璃瓦,在这位黄裙女子的注视下,仿佛完成了东西方文明的诗意对话。墙缝里的鹅卵石像是凝固的音符,屋脊上的脊兽如同待飞的思绪。当指尖轻触"重庆大学"的石刻校名,那被岁月打磨出的温润质感,竟与画中女子裙裾的笔触如此相似——都是时光留下的印记,坚韧生命力的证明。
推开厚重的大门,铰链的轻吟与画中女子的呼吸在时空里交织。大理石地面映照出今日的容颜,却恍惚映出1940年老照片里那些年轻的面庞——建筑系的师生们在这片绿瓦下,用"工业救国"的信念点燃青春的火焰。我驻足于马寅初先生的塑像前,先贤目光如炬,仿佛仍在谆谆教诲——关于民主的真谛、真理的坚守,关于在强权面前挺直知识分子的脊梁。他那不畏强权的精神,如一盏不灭的明灯,提醒着每一个重大学子:求真之路从来坎坷,但正因如此,才更要做一个有风骨、有担当的读书人。
此刻,金融实验室里跳动的数据流,与往昔铅笔画机械制图的沙沙声,在经管楼的怀抱里达成和解。马寅初先生当年所捍卫的学术自由与独立精神,如今已化作这片土地上更深沉的养分,滋养着新一代学子的成长。
暮色渐深,我立于楼前,忽然懂得庞茂琨为何要在战火题材中绘下一道彩虹。正如这座经管楼,从工学院到商学院的转变,不是背叛而是传承,不是断裂而是新生。画中女子的黄裙,在暮色里幻化成楼外墙上生生不息的爬山虎——从战火纷飞到盛世年华,从工业救国到商济天下,变的只是形式,不变的永远是那片土地上升腾的希望,是马寅初等先贤用风骨铸就的精神底色。
那抹从庞茂琨先生画布上流淌而出的彩虹,此刻正静静地铺展在经管楼的琉璃瓦上,将天光云影揉进每一片温润的釉色里。它以近乎神谕的姿态昭示着我们:越是至暗的时刻,越需要诗意的坚守点亮心灯;越是艰难的岁月,越不能丢失对美的信仰与追寻。
画中黄裙女子的蜷曲,从来不是怯懦的退缩,而是如弓弦般蓄势待发的姿态,在静默中凝聚破晓的力量。经管楼历经风雨的沉默,也绝非无言的妥协,而是大地般的厚积薄发,在时光的窖藏中沉淀出生命的智慧。
灯火初上时分,夕晖未尽,夜意初临,经管楼的琉璃瓦在昼夜交替的缝隙间流转着温润光泽。这光泽与庞茂琨先生画布上那道"悄然当空"的彩虹遥相呼应,在暮色里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此刻我终于懂得,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喧哗的宣言,而是如这道彩虹般的存在——不声张,却始终在场;不言语,却将一切照亮。
经管楼的每一块青砖都见证过硝烟与黎明的更迭,每一片绿瓦都承载过失落与希望的轮回。所有这些岁月的馈赠,最终都化作画中那道静谧的彩虹,以温柔的姿态,照亮每一个相聚此地的灵魂。
当我转身欲离,暮色已深,却觉心中一片澄明。这道彩虹已深深烙印在生命里,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一头系着画中女子黄裙的柔韧,一头系着经管楼绿瓦的坚守,中间串联起每一个在这片热土上追寻光明的生命。在时光的长河里,我们都是转瞬的过客,如朝露般短暂。但总有某些美好能够穿越时间的洪流,恒久停留:譬如那道悄然当空的彩虹,譬如琉璃瓦上流转的夕照,譬如深植于这片土地的、永不熄灭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