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

“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的一生要有太多巧合与错过，别怕去回忆，别忘记自己。”他对着一棵树缓缓诉说着，直到远方的云朵晕开夕阳温暖的红色。

从小到大，他没有犯过什么严重的错误，认真的做好那些该做的事，平凡地把握那些关键的转折点。他学着电视机里榜样的模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自觉这本就是人生的意义。在他19岁的人生里，他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也与许多人默然重逢。他不擅言语、不擅人际，却有着许多朋友。他始终害怕失去，从事物甚至于时间，他都想要留住。可他知道这没办法，于是更加缄默。他听话了许多年，也做了许多年大人们口中的“他们家孩子”。可他放弃了自己的内心。他活得像一棵空心树，风从其中呼啸而过，他的心再记不住什么。

书窗外是一栋高大的教学楼，夜晚的时候，六楼房间里的灯总会亮着，只是亮的微弱，裹在黑暗里孤单着。他看看书，又看看它，没再说什么。日复一日，窗外的枝丫绿了又黄，夏夜的蝉鸣贯通岁月，冬雪孕育春柳。他们不知过了多久，互相陪伴着，却一言不发。

一个往常的夏夜，他因成绩退步被父母讥讽，愧疚和愤懑让他泪满眼眶，自尊却始终让他咬牙忍受，“我出门……转一会……”他说道，声音闷而颤抖着。“九点前回来。”他的父亲冷着说道。

大学的小径两旁种着许多树，他慢慢走着。直到感受不到父母的目光，才飞快地跑起来。路灯与树木交错而拥挤地站着，他的眼前忽明忽暗。他最终停在了一棵树的阴影里。树很高，枝繁叶茂，不知挺过了多少个四季。他蹲下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燥热的夏夜，他却感觉冷到发抖。他在那棵树下哭干了眼泪，忽地却似儿童般感到兴奋而好奇起来。

那束光将他引向六楼。立在门口，他按下把手，就这样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琴房，摆满了钢琴，供学生们学习。里面没有人，灯大抵是走的人遗忘了去关。他将钢琴的白键与黑键全部按了个遍，打开窗户，望向远方，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属于人们的光亮，许久许久。

那天后来的事，他记不得了，只记得醒来后躺在床上，头很痛，枕头也已湿透了。那以后，他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生活。只是遗忘的能力愈发变强，甚至于昨日也随记忆开始模糊，他无可奈何，只是接受着，也只能接受着。

他担忧自己再找不到家的方向，于是在纸上仔细地画下那盏孤灯的模样，“跟着光走，直走左转便是家。”他在画的旁边写到。

可他的遗忘，确实地已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他再回忆不起他的一生。

今晚，他一如那年夏夜，来到了这个亮着孤灯的房间，一路上，他学着小时候的模样，躲避着树的阴影，开心地蹦跳着。他没有再去寻找草丛里虫鸣的来源，因为他知道它们永远会在夏夜陪伴着自己。树影摇曳，今夜的微风适人，靠在窗边，他看看安详的琴房，又看看温柔的月光。欣慰地流下泪水。

“跟着光走，直走左转就是家……”不知哪个人的妹妹在病床旁哽咽地哭道。远方的云朵晕开夕阳的红色。

天色晚了，人总要回家。

天色晚了，人们总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