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聚餐

瑜创公司经理尚轩才还有半年就要退休了，公司办公室主任涂继乔打听到，上级让尚经理在本单位推荐一位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干部，作为接替经理人选供组织参考。涂继乔将全公司干部职工在脑海里迅速筛选了一遍，排除年老的副经理，符合条件的只有他和公司创研所所长宏新华。

如何竞争取胜，涂主任颇费思量。

上个月涂继乔负责的单位办公室工作获得上级奖励，几天后宏新华的一篇研究论文获得省部级一等奖。涂主任就想为宏新华举办一个庆祝活动。涂主任的老婆淑娴听了老公具体想法后很不以为然，道：“继乔，你这不是给宏所长挖坑吗？”

涂继乔道：“这不是挖坑，这是现场测试，考察一下这位业务型所长的综合素质表现。免得领导看走眼。”

晚上涂主任给宏所长助理李小明打定话：“李助理，你所年度工作总结写的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你老弟的文笔，不愧是才子呀，啊？哈哈……”

“哪里哪里，”参加工作不久的李助理谦虚道，“涂主任夸赞了，还请涂主任多多指教。”

“嗯嗯，李助理，关于宏所长获奖的情况和事迹，你们在总结里可以再写详细一些，这也是我们公司的荣誉，领导也很重视。”

“好的好的，”李小明道，“我明天就动笔，尽快交给办公室。”

“另外，”涂主任道，“宏所长研究论文获奖，你们创研所是不是应该搞一个活动，大家聚一聚，庆祝一下？”

“这个……我还没想呢……”

“那你想想，”涂主任缓声道，“你们宏所长研究论文获奖，是公司的光荣，更是你们创研所干部的光荣。记得李助理说快乐要分享，那荣誉是不是也要分享才快乐？搞一个活动庆祝一下，才有气氛嘛。”

“嗯，涂主任说的有道理，我跟宏所长报告一下……”

“李助理，”涂继乔打断李小明，“这件事跟宏所长报告，他肯定不好说同意，你们所里同事私下办了，搞出气氛来，给他一个惊喜。”顿了顿，涂继乔又有道：“这宏所长高兴，你李助理进步不也快嘛。”

“那好，”李助理道，“到时请涂主任光临。”

“我肯定会参加，”涂继乔道，“你们也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邀请公司领导和宏所长的恩师光临。”

放下电话，涂主任又拿起拨打李小明：“忘了告诉你，下周一是宏所长生日。”

周一下午，宏新华参加市里的一个研讨会，散会天色已晚，他骑上脚踏车顶着寒风赶到所里同事为他办的庆祝聚餐会的御膳轩餐馆，推开888包厢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气，使他视觉模糊。不过在推开门的瞬间，他发现大家都坐上了餐桌，酒菜也好像也都已上齐，火锅冒着热气。

进了包厢宏新华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雾气，这时他才看清16座的大圆桌，只剩上首正中首座空着，坐在空着的首座两边的，是单位一把手尚轩才经理和恩师王瑾瑜教授。

宏新华不禁一愣：是谁将尚经理和他恩师也请了来？

更让宏新华意外的是，包厢背景墙上竟然拉起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宏新华所长研究成果获得省部级一等奖”几个大字。

“新华，还愣着干什么，”尚经理笑呵呵道，“快入座呀，大家等你举杯开席呢。”

“哎呀，尚经理，王老师——”宏新华快步走到空着的首席座位旁，“所里这个小小的活动，怎么惊动了领导老师……”

“宏所长，”唇上长着淡淡绒毛的李助理拿着酒瓶走过来，略显得意，“是我代表所里的同事，请尚经理和刘老出席我们的庆祝酒宴，给你一个惊喜……”

“李小明，”宏新华打断李助理，“你去叫服务员，把墙上的横幅取下来。”

“干吗取下来？”李助理不解，摸了摸长有淡淡绒毛的嘴唇，“本来就是庆祝酒宴，拉个横幅，既切合主题，又有气氛，等一会还方便拍照发视频……”

“别说了，”宏新华道，“你不去我去——”说着转身就要去叫服务员。

“我去我去。”李助理放下酒瓶，去叫服务员。

尚经理道：“挂上了又取下干啥？今天大家聚餐，不就是庆祝你新华所长获奖吗。”

走到门口的李小明听经理这样说，停住了，眼睛看着宏新华，意思是等宏所长改变决定。

宏新华心想，是啊，挂都挂上了，领导又发了话，聚餐也确实是以此为题，如果自己还这么较真，岂不是让人觉得是自己怕领导心里计较？但他觉得真的没必要这么搞，不就是聚个餐吗，用得着包厢挂横幅吗？看着都别扭。他的性格确实不习惯也不喜欢高调张扬，搞这些仪式感的场面。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提醒单位领导应该为他举办一个庆祝表彰会的嫌疑？

宏新华没理会等在门口听他发话的李小明，他躬身扶起满头白发的恩师刘瑾瑜教授，请他坐在首席空位上。

刘教授站起又坐下，对宏新华道：“新华，你请尚经理上座。”

宏新华转身望了一下尚经理。尚轩才对宏新华道：“请刘老上座。”

宏新华又扶恩师，道：“刘老，这里您年纪最大，您还是听尚经理的，请您坐上座。”

刘教授道：“今天聚餐是庆祝你获奖，你是主角，你上座。”

李助理见宏所长没有理会他，就回到酒桌，帮着他的上司兼老师宏新华劝刘教授道：“刘教授，您在我们所德高望重，又是宏所长的恩师……”

“小李，你去催一下服务员，让他们快点来。”宏新华打断他这个说话做事不靠谱的助理，支他离开。宏新华觉得这种场合说刘教授德高望重不合适，会让人觉得含有贬低尚经理之意，以恩师之名为由也不妥，有重私情而轻领导之嫌。唯有年龄差距，是事实，是中性的，不会有厚此薄彼之分、亲疏褒贬之意。

“叫服务员快点来？”李助理瞅着宏所长有点懵，“快点来取下横幅？”

宏新华没有理会李小明，他再次扶起恩师，重复公司领导的话道：“请刘老上座，”随后又加了一句：“刘老是长者。”

经过一番推让，满头白发、面容清瘦、说话不苟言笑的刘老坐在了上座，宏新华坐在了他恩师刘瑾瑜教授的旁边，他注意到所里黄涛副所长坐在尚经理旁边。

宏新华打开酒瓶先给刘老和尚经理斟酒，然后给在座各位同事斟酒。宏新华最后给自己斟满，看了一眼尚经理，心想是不是要尊重一下领导，请尚经理发话开席，或者先讲几句，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经理开场讲话，岂不是单位在为他举办庆祝活动？这不妥。

当宏新华眼睛转向全桌时，他发现坐在尚经理身边的黄涛副所长正拿眼睛注视着他，那眼神有一丝阴凉之气。

这时进来两名服务员，取下了墙上的横幅。

宏新华举杯道：“今晚聚餐，是小李提议并一手操办的，我见所里的同事热情很高，我也很高兴很乐意，都说快乐要分享，我就分享我获奖的快乐加奖金，请大家搓一顿，热闹一下，借此表达感谢。”说完一饮而尽。

接着宏新华又单独给恩师刘教授和尚经理敬酒，然后道：“尚经理，刘老师，你们在百忙当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所里这次小小的聚会，我们惊喜又高兴，我们全所干部一起敬尚经理刘老师一杯。”说着又举杯带领全所同事敬给领导和刘老敬酒。

“小小的聚会？”刘老抓住宏新华的一句话表达不满，“宏大所长，你都热烈庆祝了，你不请，我和尚经理只能主动自到。”

宏新华瞪了一眼擅自作主的李助理，解释道：“王老师，尚经理，实话实说，本来我的意思只是本所小范围聚聚，是我考虑问题不周，失礼失礼——”说着端起酒杯站起道：“我自我罚酒一杯。”

副所长黄涛注视着宏所长的一脸尴尬，心想宏所长这是一件事四层错：所里庆祝他这位主任获奖本不应这么张扬挂横幅，这是一层错；所里的这个庆祝活动不该请公司领导，这是二层错；既然是所里活动，邀请领导就得你这个所长亲自出面邀请，助理邀请是极大的失礼，所以刘老不满很正常，这是三层错；请了公司领导就最好不要请德高望重的刘老，弄得一把手陪坐一旁边缘化，这是四层错。想到这里黄副所长暗叹他师兄涂继乔这招够厉害。不过黄涛觉得目前为止，宏所长应对得体，不说加分，至少没有失分。

尚经理见现场气氛有些僵硬，就跟大家讲了一个有关宏新华的婚恋趣事，说当年宏所长跟他妻子谈恋爱，他岳丈嫌弃他家在农村，学历仅是本科，要女儿嫁给一位家庭条件更好的博士。说到这里尚轩才问：“大家知道你们宏所长的妻子是怎么回应她老爸的吗？”

“怎么回应？”全桌人眼睛一起看向尚经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尚经理道：“你们宏所长的妻子回应说，老爸，新华将来会是博士生导师.....”

尚经理后面模仿宏新华妻子回应时的情态，逗笑了全桌人。

宏新华跟着笑道：“我现在还有差距，连硕士都还不是……”

“你是还有差距，”刘老不苟言笑，“你不仅只是学位的差距，还有为人处事的差距。”

“有差距也有进步嘛，”尚经理道，“新华所长取得的成绩和进步，有刘老的一份功劳。”说着端杯跟刘老敬了一杯酒。

宏新华举杯对他的同事道：“感谢所里同事对我工作的支持。”

敬完酒，宏新华接听电话出了包厢。这时服务员推了一辆小车进包厢，车上放着装饰精美的蛋糕，还有鲜花彩带之类的东西。

服务员将桌上空盘收走腾出空位，放上生日蛋糕，打开蛋糕盒盖。年轻漂亮的室花王丽丽帮忙将生日蜡烛插在蛋糕上。接听完电话宏新华回到包厢，见到这场景，问李小明：“你这是干什么？”

“宏所长，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吧，”李助理得意道，“我们决定给你庆祝一下生日。”

我的生日？不错，今天是12月29日，宏新华确实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家里没有过生日的传统，他自己也不讲究这个。所里的同事这么有心，宏新华本应感动，但此时他不仅没有，还非常生气。他想骂人，骂这个说话办事极不靠谱的助理李小明。

这时包厢门推开了，瑜创公司办公室主任涂继乔端着酒杯走了进来，迈着细碎的快步径直走到尚经理身边，道：“尚经理，我在隔壁包厢陪原先在县里工作时的老领导吃饭，听说公司同事在这里相聚，特意来给领导敬杯酒。”说完涂主任一饮而尽。

黄涛副所长起身让位。涂主任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对尚经理道：“我的这位老领导退休多年，身体不太好，前些时来市里住院，我帮他联系了熟悉的专家会诊，这次康复出院，他很感谢，要请我。我说您是我老领导，以前对我提携关照，我是心怀感激……肯定是我请您呀……”

“嗯，”尚经理微微颔首道，“继乔啊，中华文化，是一个重情义的文化。无论是对领导还是对同事，我们都要重情重义。”

“是是，”涂主任点头道：“经理说的是，总结得精辟……”

“继乔啊，”尚经理打断涂主任的恭维，“你来得正好，吃生日蛋糕。”

“啊？谁的生日蛋糕？”涂继乔装作不知，转眼瞅着宏新华故意问，“宏所长，今天你摆生日宴？”

这时李助理拿起鲜花一人一朵分发给大家，尚经理和刘老也拿到了一朵。餐馆年轻女服务员甜着嗓子对大家说：“待会儿祝贺生日的时候，大家舞动鲜花，齐唱祝你生日快乐歌。”

包厢里的眼睛一齐投向手里拿着庆祝生日鲜花的尚经理和刘老，然后又都转向生日的主人宏新华。

宏新华一脸的尴尬，更是非常的窝火。他忍住恼怒责问李助理道：“李小明！你怎么回事，这些事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服务员甜声道：“这是大家要给你一个惊喜呀……”

“李小明，”宏新华对李助理道，“你把鲜花收了，蛋糕撤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宏新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给我庆祝生日谁同意了？我同意了吗？你擅自作主——”

“新华啊，”尚经理道：“这庆祝获奖跟庆祝生日放在一起，不是挺好吗，大家的用心也是好的嘛。”

“尚经理——”宏新华望着领导，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奈。

尚经理道：“好了好了，你不要扫了大家兴。”

宏新华又转向恩师道：“刘老，这这……”

“这这这什么这，”刘老不苟言笑，黑着脸道，“听领导的，继续吧。”

蜡烛点亮，歌声响起，大家舞动手里的鲜花，齐声祝贺宏所长生日快乐。

涂继乔注意尚经理，他舞动鲜花倒是蛮时尚的，有年轻人的韵律。再看满头白发的刘老，他不是高举舞动，而是握着鲜花举在胸前摇晃，像是以前环卫工人收垃圾时摇动手里的铃铛，再看宏新华，咧着嘴，像笑又像哭。涂继乔忍俊不禁，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急忙退场，走出包厢……

半年后，尚经理退休，宏新华和涂继乔都没能接班任经理，但宏新华提拔担任业务副经理，主持全公司工作。不久涂主任调离办公室，任公司工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