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低语

几天前去小区西河看睡莲，睡莲立即送我一幅画。

你看，水藻搂着小鱼睡，小鱼吻着螺蛳睡，螺蛳贴着莲茎睡，莲茎牵着花骨朵儿睡，花骨朵儿倚着莲叶睡，莲叶贴着碧水睡，碧水枕着蓝天的倒影睡，就像在梦中表演叠罗汉。整个河面铺满了厚厚一层睡意。

再看，睡莲的花骨朵好像醒了。它藏在水面下三指深的地方，正举着青紫的苞片裹着的纺锤形花蕾，像扎猛子的顽童弓着背，手正捏着两个鼻孔呢。又似一支狼毫巨笔，正饱蘸淡淡花香，欲龙飞凤舞。第一缕阳光掠过叶脉，“噗”，花骨朵微启的粉唇，献给了晨露。

睡莲把叶子表面涂成墨绿老成，而背面青渐红，由中心向四周晕染。睡莲还把叶子留一条裂痕，这道 V 形裂痕像被月光裁开的小口，正轻吐芳言：圆满从来不是自然的本意，残缺是生活的另一种完美。

一阵风来，花苞尖端圆滚滚的露珠，顺着青紫苞片滑落，将粉紫的光碎成千万片，惊得水底游鱼衔起一尾光的涟漪。叶子在风中翻涌，墨绿的正面与丹红的背面交替闪现，像一列载着霞光的绿皮火车，在水面压出细碎的汽笛声。

声音带你看绽开的睡莲花，如少女淡笑微露的细齿，几分羞怯，几分妩媚。睡莲的花日开夜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坚拒灯红酒绿、声嘶力竭的夜生活。睡莲尊重规律，信守时序。

睡莲的根须在淤泥中缠绕，将铅汞的寒光酒化作叶片的清亮，将苯酚的苦涩酿成花朵的清香。它泰然自若地吸铅吮汞吞苯酚，净化、绿化、美化了一河流水。

睡莲是一个大家族，睡姿花容158 种之多，中国本土5 种，其根须早已扎进了《诗经》的河水，其叶脉早已伸进了《楚辞》的汀洲。泰国的白睡莲是寺庙金顶下的合十手掌，印度的红睡莲开成湿婆眉心的第三只眼，古希腊人将睡莲献给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久盯睡莲之花，你仿佛听到睡莲花语，一字一顿：洁净、纯真、妖艳、迎向朝气、抛去暮气。

莫奈读懂了睡莲，74岁时挖池种莲，86岁离世，12年相守，共完成180余幅睡莲组画。在《池塘睡莲》中，他用纯绿色的水波纹作底，让淡紫、粉白的花朵浮成“暗红的火焰”，参观者往往都能读出中国古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

睡莲是玲珑的碧玉，是错杂的水粉，是浅唱低吟，是“茈谷花深雪满湖”的绝句。睡莲似睡似醒，虽睡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