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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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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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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麦穗的母亲

王大智

大片大片收割后的麦田,像一曲交响乐的戛然而止,由激昂澎湃滑向安详宁静。

宁静的麦田里还散落着颗颗麦粒,根根麦穗。它们像碎金一样耀眼,也像老人斑一样令人难受。

母亲决定捡拾碎金,祛除老人斑。

一只篮子,一只蛇皮袋子。比乞丐的装备还简陋,但脸再厚的乞丐都不好意思与拾麦人比。

趁星星还没隐退,趁太阳还没爬上云头,母亲㧟着一只竹篮出发了。

母亲早就想好了,从西头往东头捡,从左边往右边拾。所有的麦田全要用眼睛打量一遍,就像洗衣服一样,袖啊领啊,不能漏下任何一个地方,全要洗干净。

母亲蹲下,篮子放在身边,寻找麦穗,像抓坏蛋那样地毯式搜索。发现一根捡起一根,发现一把捡起一把。一根,几根。一层,几层。一大捧,几大捧了。

田鼠在麦秸里梭来梭去的。母亲在心里说,也是来捡麦的啊,你吃吧,吃个饱。

麻雀在旁边飞上飞下的。母亲在心里说,也是来捡麦的啊,你吃吧,吃个饱。

喜鹊叫唤着落在田头。母亲在心里说,也是来捡麦的啊,你吃吧,吃个饱。

太阳一露脸就泼下四十度的热浪,麦秸被烤得发脆,碰一碰都像要冒火星,空气里飘着焦麦的味道。

母亲开始流汗。流汗算什么,手一揩一甩就行了。

眼睛模糊了,一揩眼睛又亮了,又清清楚楚地看到田地里遗落的麦穗了。

可是揩啊揩的,眼睛上揩出了纱布,模糊了,不舒服了。管它呢,只要能看到麦穗就行。

篮底铺满了,小半篮子了,半篮子了。

母亲蹲着不舒服了,站起来,拍拍腰腿,再哈下腰去捡。站起来难受了,再蹲下去。母亲用变化对抗腰酸体痛。

太阳不断地晒,麦芒不停地戳,带盐的汗水不住地浸湿,手心像贴在烧红的锅沿上,麦芒扎过的地方又痒又烫,汗渍腌得指缝发疼。

疼痛的星星之火,都燎原了。

母亲的艰难变成全方位的,立体的,级别在飙升;母亲的忍耐力也变成全方位的,立体的,级别在飙升。

想摧毁我捡麦穗的目标,没门,不要低估一个农民的战斗力,不要低估一个女性的战斗力,母亲可能没有这么想,但母亲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一根麦穗就是一滴汗,就是一筷子面,就是一份温饱,就是一丝爱惜。继续捡拾。

大半篮子了,一篮子了,阻到篮子手柄了。倒到蛇皮袋子里。

又一篮子了,倒到蛇皮袋子里。

再一篮子满了,沉甸甸地压进蛇皮袋……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远远地看到偌大的田地中,就只有拾麦的母亲。捡拾麦穗的母亲像一块泥筏头那么小,像一只捕食的小鸟那么小,像使劲搬动米粒的蚂蚁那么小。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喊母亲,也没有去她身边,我独自回家了。

夕阳催促母亲回家,村庄的炊烟催促母亲回家,暮归的老牛催促母亲回家,空中黑成一团且肆无忌惮的蚊子也吓唬母亲回家。

母亲此时的家就是麦田,就是麦田里落下的麦穗。

母亲捡拾了前面又捡拾后面,捡拾了左边又捡拾了右边。

热浪包裹,蚊虫叮咬,口渴煎熬,饥饿袭击,手的痒在加剧,腰的酸在蔓延,腿的疼在扩张。

一根麦穗就是一滴汗,就是一筷子面,就是一份温饱,就是一丝爱惜。继续捡拾。

蛇皮袋子满了。继续捡拾。

把袋子拎拎摁摁,再装;拎拎摁摁,再装。紧得像个铁爆竹。

一根麦穗就是一滴汗,就是一筷子面,就是一份温饱,就是一丝爱惜。继续捡拾。

篮子也满了。没法塞麦穗了。

还有一大把母亲干脆塞到裤袋子里面了。

母亲硬把瘦弱的手臂伸进篮柄下,一手着。又把蛇皮袋子挪到肩上,扛着。硕大的蛇皮袋和坚硬的竹篮联合起来欺负瘦小的母亲。母亲躬着身子缓缓挪动酸疼的双腿。

晚饭时母亲的衣服还带着太阳晒透的麦香,我瞅着她发红的脖颈,忍不住问母亲,下午的一场大雷阵雨到哪里躲雨了。母亲说:“躲在哪里,那么大的个田能躲到哪里,就躲在雨里。雨里身上全潮了,雨停太阳一晒,又全干了。干了汗一淌又全潮了。庄稼人哪个不曾挨风刮过,雨鞭过,太阳晒过。你不欢迎风,不欢迎雨,不欢迎太阳,麦子也不来了,稻子也不来了,瓜啊茄啊也不来了,吃什么呢!”母亲说话时,煤油罩子灯在墙上投下黑影,像一幅画。

突然,脑海里飞过许多画。法国画家米勒画过一幅很有名的作品叫《拾稻穗的女人》,同样是法国画家莱尔米特、布雷东都绘有《拾麦穗的女人》。荷兰著名画家梵高也绘有《拾麦穗的女人》。为什么伟大的画家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拾穗的女人呢?我们的脑瓜里会有怎样的回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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