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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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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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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菜市场

                                                王大智

小城楼与楼之间的夹缝里,躺着一条不大的巷子——隐于高楼人不识,谁知,“深巷明朝卖杏花”,菜农们不约而同地来了。

没多长时间,小城里的买菜爷爷、买菜奶奶就知道这条巷子了。它也能叫名巷了。

一眼扫视下来,一排卖菜的几乎全是爷爷奶奶,稀疏的头发梳得油光光的,可能想为自己的菜加几分。也有几根毛发随意地竖着的,也有浓密的头发自由地蓬乱着的。货硬,才不管它头发呢,人家买菜又不买你的头发。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仿佛年纪也可以卖钱似的,如果年纪能论斤卖,或许他们会爽快地把高龄“哐”地一声放在秤盘上。

老人们直接坐在水泥地上,也有老半天就那么蹲着,也有就那么歪歪斜斜地站着的,还有穿着发亮的黄大衣半跪着的。脸是一律的黑,不少人没了牙,嘴是瘪的。像一群雕塑。风刮过,只有菜叶子动,人像钉在地上的桩。

在各式各样的菜中,我们仿佛误入了原始社会或是桃花源。破盆子清清的水里,洄游着几条青得泛黑的、活蹦乱跳的刀鱼,翠绿的还沾着露水的韭菜,在水里还缓缓地爬着的螺蛳……

一只泛黄的柳匾里码放着黄叶都掐掉,看不到泥土,都一律上青下白的葱,有点文化的人会想起“口如含朱丹”“指如削葱根”的刘兰芝,想起“为经十指如葱手”的七娘子,想起“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的弹筝女子。葱香漫过来,你忍不住喊:“全要了!”老奶奶用浑浊而惊奇的眼睃着身边好人。

铁丝笼里关着的老母鸡毛色发亮,它歪着头看我,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像在说“这菜,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带着日月星辰的味道”。这数一遍,像摸一遍地里的菜苗么好的鸡,老奶奶并不吆喝,只是慈祥地用眼睛朝你看,顶多小声地简短地说一句,“老母鸡啊”,“家养的”。你控制不住自己,开始伸手抓老母鸡了。

大爷那个塑料网兜里的甲鱼诱人啊。多少人还穿着棉鞋,大爷已赤着脚,脚底板沾着泥,踩在凉水泥地上,他却直咂嘴,这点冷,抵不过甲鱼刚出洞的鲜活。他叫卖道:“刚从洞里挖出的甲鱼啊,好新鲜啊。”油头粉面、戴着闪闪大金链的老板走过来,“多少钱?”“五百块,只有老板才舍得买。”晃着金表,老板从皮包里哗哗哗连掏五张挺括崭新的红条子,又很麻利地掏出一根“黄金叶”扔给大爷。大爷哆哆嗦嗦地收了钱,往袋里插,又连忙接了烟,拖着清水鼻涕,直奔菜市场旁边的面店去了。

留守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发现力惊人,哪里有屁股大的空地,哪条河里有螺丝,哪块坡上有野菜,十里八里都要赶过去。管它碎石子多硬,最终都要成为种菜的绿地;管它水多深,多冷,下去,大大小小的螺丝全要捞上来;管它多野的野菜,最后全都进我的小篮子。

他们是不用电子秤的,用很精准的小秤;他们一般也是不用微信的,用微信看不见钱,等于没钱。当然,也有用二维码的,往地上一撂,或挂在篮子旁边,车龙头上,扫吧。

他们要么喊你宝宝,要么喊你老板。在这个地方你还是宝宝,到另一个摊,你可能就是老板;在那个摊你还是老板,到这个摊,你又是宝宝了。这时买菜就像买肉有了一个搭头,也像买菜又捞了几根葱。

菜市场一开始就老了,几乎全是老爷爷老奶奶来卖菜,喧闹中,总少了些年轻的脸——孩子们举着手机选菜,却很少蹲下来看菜根上的泥,所以,不知道每天吃的菜什么样子,从哪里来,到底怎么长出来的。孩子们只知道选择,好吃就多吃几口,不好吃就不伸筷子罢了。

卖完菜的老奶奶弯着腿,躬着腰,拖着一个空空的小车回家。

这时,她看到,城里的爷爷奶奶正穿着一身风一吹就飘的衣服,拿着一把剑或背着个什么玩艺儿,在一块空地或一棵大树下就舞,还唱,确实好听。唉,我只会舞锄头,只会学鸡子鸭子叫,怎么就跟人家城里人就不一样了呢?人家舞剑,他舞锄头;人家唱曲,他轻唤“老母鸡啊”——但他数钱时的笑,和城里老人跳舞时的笑,一样亮。

据说,人家每个月困在那不动,哪怕落锥子,到时候,嘀的一声,钱就来了。

不管了,我做做也蛮好,做做血压被压下来了,血脂没有箭头了,血糖高不上去了——连撒的尿蚂蚁都嫌不甜了。

爷爷奶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钱理平,抹上几下,叠放在一起,蘸着口水,数。再数。他们记不得吃药,记不得秤肉,记不得买个饼,但记得数钱。他们把钱放到一只布袋里,闲了就把门关上,把钱拿出来数一数,念叨一下又忘了;再数,好像跟刚才又不一样;再数,粗糙的指腹都变光滑了。数一遍,像摸一遍地里的孙子一般的菜苗,他们也仿佛看到钱在变厚——每一张钞票都闪着晨露的光,每一道褶皱都隐着汗水的涩。

菜市场老了。没有遮阳伞,没有遮雨棚,更没有空调。菜市场年轻。青菜都绿得逼你的眼,茼蒿都嫩得一碰就断,长鱼才从洞里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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