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智
厨房是什么地方?我问过许多人。老奶奶说,厨房就是煮饭烧汤的地方。少妇说,厨房就是油烟雾气。厨师说,厨房就是美味佳肴。我说,先不说,请听——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远听以为初学音乐者在练习节拍,音符像小孩子玩的肥皂泡,泡连着泡地在喷涌。嘟,应该是指挥棒画一短线,戛然而止;近看,原来是王老师在切黄瓜。黄瓜片很匀称很整齐很温顺地挤挨着,薄刀压在黄瓜片的末段,像是一锤定音。
啪!突然一声,就一声,干脆利落,正当你竖起耳朵来,“啪”消失了,这是绝响,原来这是刀拍大蒜头的猛烈一击。一双灵巧的手把蒜瓣抓过来撒在黄瓜之上,杀菌、起味。
我们嚼着黄瓜片,嘟、啪,仿佛还在我们嘴里蹦跳。
我们点火,倒油,倒菜。嗞,我那不满两周岁的外孙突然溜过来,看后他情不自禁地笑。嗞,他总会迅速溜过来。他小小的耳鼓里,薄薄的耳膜上,有音符在绕,有音乐在飘。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微火舔着小锅锅底,小锅呼着腾腾热气,锅里的肉正眯着眼晃动着它娇嫩的身子。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这声音仿佛在哄孩子,好像在撒娇,又似在逗乐。你就想揭开锅子,夹一块肉扔到嘴里。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肉在唱,小锅在唱,厨房在唱。
嗞嗞嗞,嗞嗞嗞,一盘油炸鱼端了上来。嗤,嗤嗤,嗤嗤嗤,一连串的嗤。一小碗佐料快乐地披在炸鱼身上后。嗤嗤嗤,嗤嗤,嗤。嗤,由强到弱,由弱到无。嘴里的味蕾却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活跃。
叮叮咚,咚咚叮,棒棒棒!锅、碗、铲子、勺子啊,都忍不住,献上音符,编织音乐。
“咦,虾子变红了,虾子变红了。”站在锅旁看奶奶烧菜的骐骐突然奇怪了。
蜷缩着身子的青虾,被油温一逼,便缓缓展开红衣,像少女掀开盖头,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骄傲。
泛白的红烧肉渐渐有了红润,表面起亮,变得饱满,变得娇嫩。大块大块的,阳刚四射;微微颤动,又抖着绵绵的温柔。
那个脱不了金黄的土豆丝里嵌着青椒黄椒红椒,像是一朵盛开的五色花,我都不忍心伸筷子了。在自己努力说服自己动筷子时,品味到软硬兼施,酸辣皆备的独特享受。眼睛被色彩抓住了,味蕾被美食俘虏了。
青菜跟豆腐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共赴一汤。青菜衬得豆腐像玉石,豆腐衬得青菜像翡翠,它们心心相印,绝色搭配,同写一清二白的佳话。
这样的“菜色”扭转了面有“菜色”的僵死思维,捧给你万花筒一样的多姿多彩,让你口水直下三千尺,狼吞虎咽狗舔碗。
如果你细心一点,会看到:
那葱本来剪去了葱叶,扔在水池边,不经意间它竟昂起他倔强的头颅。那浸于水中的蚕豆小芽挤啊挤,终于顶破外壳,树起一茎娇嫩与洁白。养在盘里的虾,一会儿弯腰戏水,一会儿蹦出水面,直勾勾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盘中的鱼正甩动尾巴搅响清水,把满满的生气搅得飘来漫去。
那被拍进油锅的蒜,昨日还蔫在水池边,今日竟在热油里舒展成金瓣,倒像是被厨房的热闹唤醒了生机。
油锅里的油腾起满锅的烈火,呼唤已经备好的食材,食材跳进烈火后,迅速把一股清香,飘进你的鼻翼。你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兴奋地翻着筋斗,感恩得上蹦下跳。
吃完后,站起来看看,筷子依碗放着,像圆切线。吃剩的排骨的肉骨头整齐地堆着像一堆码放好的木柴。吃完的呛虾壳还一条条排着,像活虾在河里一齐游动一样。
现在你明白厨房是什么地方了吗?我用一首打油诗来说吧:“长长方方似洞天,锅碗瓢勺奏管弦。青虾染红胭脂羞,金豆破壳朝气漫。米白菜绿绘丹青,烟火盎然写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