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智
一天在树林里散步,突然发现树并不是一路高歌向上向前的,而是抱着长长短短、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疤痕忍痛刻画年轮。
醒目的是一棵香樟,它从根部到干的分叉处,是一条深深长长的疤痕。我贴近树干站立时,疤痕上端还在我头顶之上一捺指,这么估算下来,长要有2米左右。我把手机侧着放进疤痕,手机另一侧与树皮持平,就是说疤痕深达10厘米。
但是香樟并没有止步不前,还是吸着空气中的二氧化硫,同时吐出香樟之香。
香樟好像是树中勇士,不少香樟都遍体鳞伤,有的两个碗口大的疤痕背对背;有的一大一小的疤痕并排而列;有的数个疤痕“拾级而上”。它们好像不为伤疤而痛,倒像是做着游戏一般的欢愉。
暴雨打在香樟的疤痕上,凹陷处积了水,就顺便把蓝天扯下来细细打量一回。
不管疤痕有多长,有多宽,有多深,反正香樟不停止成长的脚步,最终都又粗又高,树皮还欢快地漾着细浪般的纹理。
若说香樟的疤痕是战士的铠甲,那么柳树的疤痕则是温柔者的硬脊梁。我们的思维被唐诗“碧玉妆成一树高”框住了,以致以为柳树就是柔弱的代名词,殊不知,许多柳树被蛀空了,蚂蚁在树洞里爬来爬去,地上掉了一座小山似的木屑,但它们就是不倒,还依然“万条垂下绿丝绦”。真的倒了,黢黑地横卧在杂草间,过段时间,啊,它又抽出了许多新枝。它的肉体不死,精神不死,魂灵不死,这让我想起夏明翰的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柳树即便被蛀空仍抽出新芽,恰似那句‘主义真’,柔弱的丝绦始终高擎碧绿的信仰。
看着看着,我就来到一棵乌桕树跟前。几年前它的根就被蛀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它高四五米,树干估计有千把斤重,可五年了,它就是不倒。小区的人不仅在上面钉了监控镜头,还系绳牵拉其他装置,甚至用它晾晒衣服,它笔直地站在那,像使命在身一般,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这一刻是什么时候,看着年年枝繁叶茂的它,我们都猜不透。
树们不说话,但它们的行为常常令我们震撼。一棵好像是榆树的树,其疤痕有大碗口大,凹陷处积着水,倒映着路过的云。积水多到能养金鱼。疤痕边缘的朽木处竟长了一朵朵黑里泛红、像柿子饼颜色一样的木耳。邻近的一棵树疤痕处正滴着黄色的汁液,它把伤痛酿成金黄,还透着树脂的清香。
树们,往往给人出乎意料的举动,那么美的玉兰花,谁曾想到躯体也疤痕密布。仰头就见一个小碗口大的疤痕,像张欲语的唇,而的玉兰花恰是它喊出的芬芳。它让我们觉得每道疤痕都是生命长河里的一次奔涌。
当我环顾四周,逐一凝视这些深深浅浅、旧旧新新的疤痕时,我更坚信没有疤痕的成长,像未加调料的白开水,淡而无味,轻得像一阵风。而有了疤痕的成长是踏石留印、抓铁有痕,时时可以捧读。疤痕是成长的压舱石,摁着船舶掀起快乐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