褶皱里

整理书房，搜到一件宝贝，我的学生从国外带给我的书皮画，头脑迅速翻转：婺源古村的香樟树下，总有老人用指甲刮树皮，他们说这是在“听树说话”，那些红褐色的碎屑里藏着祖先的叮嘱。在北美森林的溪流边，有人见过红松鼠咬断一片松皮，当皮划艇，渡过河流。树皮，值得细观与慢品。

香樟树的皮，像水波正从树根下向树枝树梢上漫，而再看又像土地龟裂的样子。是樟树感恩水土吗？杨柳、乌桕、松树，许多树的树皮都如此，只不过杨柳、松树的皮更黑一些，好像怀念的是黑土地。而且松树皮既像鱼鳞，又像龟裂的土块，似乎对土地有更深的感情。国画中往往多用“鱼鳞皴”或“绳索皴”表现。真奇怪，柳树那么温柔，可它的树皮却那么的沧桑，好像它要讲哲学“刚柔并济”一样。

不过，一些树却一味地娇柔。比如说玉兰花在我们心目中是多么娇艳，她的皮也显得细皮嫩肉的样子，应和了她的美好。桃树也是这么的乖巧，它的皮红红的，滑滑的，就像猩红的大桃一样可爱。樱花多美好啊，那个樱花树的树皮也是红红的，泛着发亮，一心一意给人留下小家碧玉的美感。

小树娇柔是天性，一些高大的树竟也跟风温柔装嫩扮酷。比如白桦树，挺拔，高大，像银发奶奶。但她又上演细皮嫩肉的障眼法，她站在那一动不动，让月光朗照，像一位瘦削文静的书生。

生活就是这么奇怪，一些很小的树却做出那些很苍老的树才有的举动。比如说紫叶李并不高，但是它的皮斑斑驳驳的，而且泛红色，又红又黑的颜色显得老态龙钟。比如说火棘，它的那个树皮真的像着火了一般，一直燃烧着。比如说紫薇，它都没有皮，或者说它瘦得露出木质部的筋骨，一看就令人触目惊心，是一个少年的恶作剧。

还有些树是调皮的，比如说，香樟树上爬了不少青苔，是因为香樟树香吗？香樟树真多情，还被藤缠绕着，像亲密拥抱，又像五花大绑。槐树、柳树、梧桐树皮上还布满了蜗牛壳。还有些树既要正儿八经地生长，又要玩着一些游戏。一天到晚站在那，多寂寞多无聊，他们也知道找一些生活中的乐子。

好玩的树多呢,水杉是个爱玩的孩子,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凉热都在水中,它用树皮默默地刻上水的纹路，反复念叨，水是我的母亲。榕树许多根悬在空中，树皮表面布满深纵裂或不规则的沟壑，纹路粗犷且交错，像老人手背的皱纹，触感厚实且凹凸不平，还有大小不一的瘤状结节。树皮外层出现片状剥落，露出内层颜色较浅的新皮，形成深浅交替的斑驳效果，让日子丰富多彩。

不少树用树皮老老实实地记录了日晒雨淋的艰辛，风刀霜剑的残酷，岁月催人的沧桑，也有扮嫩、装酷的小生，还有“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岁月如初恋”的乐天派，更有“我‘皮’由我不由天”的倔强帮。读树，读树，泌出满褶皱的故事、成长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