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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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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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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的恩情

                                                       王大智

小学时,某一天,我揭开米罐,准备拿米煮饭,可罐里一粒米都没有,量米的半升子有气无力地困在米缸里。

初中时,某一天,我放学走了五里路回家吃饭,可锅是冷冷的,碗是空空的。大人们神情默然地歪坐在小凳上一言不发。我在家转了一圈,又去上学了。

非独我一家如此,小庄二十来户人家,至少有四五家常常拿不出米。

我亲戚邻家大爷的大哥二哥全是饿死的。

那时我们对稻子,对大米有无限的怜爱。我们淘米的时候是舍不得搅来搅去的,要留住米外面的一层米粉。一粒米掉在地上我们立即把它捡起来放在嘴里。吃完粥还要把碗舔一舔,像猫舔碗一样干净。洗锅水要泌一下,将里面的米滗出来,放到下一顿的锅里。

我们爱稻惜稻,爱米惜米。稻子就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重要的一部分,是我们身体留在外面能活动的一部分。我们对稻子的尊重是无以复加的。

稻子深知身上的担子,被寄予的厚望。它看到几十双,几百双,甚至成千上万双,数不胜数双眼睛,布满在大地上正盯着它。空空的粮仓正等着它,空空的米罐正等着它,空空的铁锅正等着它,张大的嘴巴正等着它,咕咕叫的肚子正等着它,一幅幅老油条式的面黄肌瘦正等着它。

稻子急切地下田,它成长的弦绷得很紧。实际上没有下田它就做好了成长的准备。它从不找借口懈怠,总是想着法子生长。它起步就是奔跑,开局就是冲刺。

它跟泥土商量,把所有潜藏的营养全拿出来;它跟雨露商量,帮着光合作用吧;它跟风商量,跑起来吧,我们要扬花;它跟太阳商量,再烈一些吧,我们要灌浆。

“我不能歇息,我不能开小差,我不能让青黄不接的阴谋得逞。”

布谷鸟在叫,画眉鸟在叫,黄雀在叫。

布谷鸟在催,画眉鸟在催,黄雀在催。

布谷鸟在擂鼓!画眉鸟在擂鼓!黄雀在擂鼓!

稻子的步伐更紧。稻子的思虑更紧。稻子的使命感更紧。

夜里大家都呼呼大睡或做美梦,稻子正铆足了劲儿长。

麦子长成好的年成,稻子想,我也要丰收,锦上添花;麦子欠收的时候,稻子又想,我要更努力,弥补麦子的缺憾。

稻子最相信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相信那裤腿一卷敢于在水田里娴熟行走的泥腿子,相信赤着脚走起路来一打就是一个脚印的脚板。

稻子成熟了!从刀子上滚,在肩膀上行,在磙子下聚集,在农场上晒,在大风下扬。迅速进粮仓,进工厂,进轧米机,成为白花花的米,进米罐,进铁锅,进胃肠,安慰无力的呻吟,搓揉没光的眼睛,孕育精气神。

稻子果断地改写古诗:煮饭燃稻草,米在锅中笑。甘受烈火熬,只为众人饱。

稻子一边受熬,一边布置工作。稻草,快,快,快!你做草绳子,去捆柴;你做草帘子,为漏风的小屋挡风;你去晒太阳,冬天铺到农人的床上,让冷似铁的被子有些温暖……

稻糠呢?快,快,快!去喂鸡,去喂猪,去喂牛……它们都饿得叫不动了,让它们有点哪怕是哼哼的力气,也是好的。

稻子的小腿忙得要甩到了天上。

稻子,世界上最爱我们的是爸爸妈妈,最亲我们的是兄弟姐妹。而你既有爸爸妈妈的情怀,又有兄弟姐妹的情谊。稻子说起来就轻飘飘的两个字,它后面的含义像长江、像黄河,奔腾不息,汹涌澎湃。天不大,地不大,海洋也不大,养育我们的稻子才最大。

现在,我看着我家前屋后的一片稻田,伸手可及,我就有一种安全感,幸福感,就像欧也妮·葛朗台伸手可及金子一样。

我看到稻田间又挖了一块养蟹塘,稻田旁又建了一个加工厂,一块被征用的土地却年年荒草肆虐,我的危机感就潜滋暗长,仿佛一个汉字多了一点或少了一横,仿佛刀刃上有了斑斑锈迹,仿佛不注意吃了一只苍蝇,我极不自在。还有餐桌上对米饭的不屑,把白米饭粗鲁地倒进垃圾桶,阴沟里沉淀着厚厚一层饭粒。我都像暗中遭袭一样难受。

“青黄不接”“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曾经扎在我们心上的钉子好像已经拔掉,又好像潜伏在历史的某条暗道里,它们会不会伺机反扑,我不知道。问稻子,稻子那么温和,不言不语,只闪着金色的光泽,我却把它读成了一种警告。

稻子是有时候喊喊就能把眼泪喊出来的一个词。

喊你一声稻子,我身体里的所有神经都在颤粟,神经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跪拜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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