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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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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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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聊发少年狂

退休老干部王书文有些忧郁。

镇上那么多老人,耳顺,古稀,耄耋……要么扑克、麻将,要么相牌、拉呱。像是轻松,其实是无聊。唉!

咦,自己不是从小就喜欢文娱吗?文艺方面不是有些基础嘛?对,就干这个。“老夫聊发少年狂”。

把熟悉的老同志全找来。

“各位老朋友,大家都喜欢玩,但你们那种玩价值不大,跟老王一起来玩,

玩有意义的。”

“玩什么?”“玩你们的老本行——吹拉弹唱!我们办一个大营文化娱乐队。”

“噢,好啊,好啊!”“‘家伙’呢?”“不好意思啊,大家都是文娱爱好者嘛,麻烦大家自已想办法,好吗?”

老伙伴们带着旧得发霉或是刚买的崭新发亮的“家伙”来了。拉,扭,吼。

隔壁的人说,一群“老神经”,在发神经病。

“说得对!但将来我们要让你们喜欢我们这些老神经。”一些老神经说。

然而,夜深人静时,牵头人王书文却有些睡不着了。“老神经”这三个字,像小石子一样硌在心里。自己牵头搞这个,是不是真的有点不着调?拉着这群老伙计一起“发疯”,万一最后成了一场笑话,怎么对得起大家的信任?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墙角那把旧二胡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拉出曲调时,心里那股纯粹的快乐。“算了,”他翻了个身,下定决心,“神经就神经吧,好歹是为了自个儿心里头的那点喜欢。”

继续发神经。“多来米”,“啊啊啊”,“嚓嚓嚓”。老胳膊老腿老嗓子纷纷起来造反:疼啊酸啊哑啊。

镇压。继续嚯嚯哈哈。

自觉有些样子了,汇报演出。观众稀稀拉拉地来,又稀稀拉拉地走了。

人群散尽,王书文最后一个收拾家伙。他看着空荡荡的场地,刚才的热闹仿佛被夜风一吹就散,心里头那点热乎气也跟着凉了半截。“失功了,”他听见有人小声嘀咕,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也许大家说的对,我们就是一群自娱自乐的老神经,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可是,当他踩灭烟头,抬头看见老伙计们虽然失落却仍在默默收拾乐器的身影,看到崔绍萍还在帮张红英整理戏服,一股暖流又顶了上来。“头绪不大啊,”他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所以,咱们还得练!”

于是午休不休,晚上比人家迟睡。拉啊。

于是用手机录音,跟在人家后面唱。吼啊。

吃饭时还把手挥来舞去,睡梦中还嗯嗯啊啊。

识字不多的张红英先让人家教会她台词,“做娃娃”时把台词放在缝纫机一旁,看看做做,做做看看。外出总带在身上,有空就拿出来记上一两句,台词都被盘烂了。

舞蹈队领队崔绍萍带领大家夏天在蚊虫间在汗水中练,冬天在灯光下在寒风里练。练得像模像样,人家还以为是从外地请过来的舞蹈队呢。

瞿成平恨不得把艺术全纳进自己好学的细胞里,学淮剧,学京剧,学小品;学吹,学拉,学唱。娱乐、艺术,把他充实得像庄稼地里谷子一样饱满。有次,半夜想起一个唱腔,怕忘了,竟对着手机录音,第二天对着“夜半歌声”反复揣摩。

“全是一群老神经。”“但不能把自己看老。”“老夫聊发少年狂”呢!

“咦,最近的演出,老家伙们演得不丑呢。”

“下次有演出要喊我一起去望呢。”“好咯。”

老神经们偷偷地竖着耳朵听。心里说:“不丑了,还要提高。”

于是,牵头的王书文又有了新的安排。

老王没一分钱经费,全凭一张老脸,去请那些从大城市回来的“文艺高参”。没想到,老朋友们给足了面子:董云怀的歌、王爱辉的舞、徐巧林的扬琴,这些绝活,毫无保留地传给了队员们。

于是,老神经们更老练了。老骨头跳起来,舞起来,抖擞起来。

元旦、春节、党庆、国庆,在全镇各村巡回演出,到厂区、学校、敬老院演出,被邀请到周边乡镇,周边县市演出。甚至本镇老人贺寿,儿女结婚也请文娱队。文娱队召之即来,来即能演,演不收费。再大再小的红包都被婉拒。大营朴实的土地角角落落都飞扬着歌声,飘逸着舞蹈。

娱乐队牵头人又有新想法了,他说,我们是镇文化娱乐队,还要有我们镇自己的东西。于是退休教师何瑞芬用朝杖之年召集大家,有人提醒,要押韵:“杨桂山,生于大营金瞿村,科学家,现为河海大学掌门人。”有人重视简洁,提议模仿“三字经”:“朱天曙,董庄人,擅书法,通绘画,国内外,皆有名……”数夜挑灯不眠,多日挥汗如雨,快板说唱《二十大喜讯传万家》、表演唱《坚决打赢打黄扫非漂亮仗》和小淮剧《大营尽出栋梁才》等节目新鲜出炉。

观看演出时,千姿百态。把拖拉机开过来,坐在车里看的;骑来小电瓶车,一支,坐在坐垫上看的;老奶奶撑着扫帚忘了扫,成了看戏的拐杖;小朋友捧着饭碗,嘴张着,饭却忘了扒拉;少妇嚼着瓜果看,眼睛不好的,就趴在台子边看。举着手机拍,发出哈哈笑。

有人说:“我们只晓得毕飞宇是兴化的,原来还是我们大营人,现在我家孙子正在读他的书呢!”

一些小孩子跟着节目念:“李廷胜,大好人,帮助联镇脱了贫……”

最后肯定会跟在后面大合唱,台上台下浑为一体,演员观众水乳交融:“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甜美的音乐从百姓心中发出,雄浑的歌声在乡村田野飘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昨天是打牌脖子硬,今天是听戏脖子硬。但还是今天硬得舒服!”

“家里也有电视,洋玩艺,看不懂,这个是我们自己身边的事,好看!”

“多少年没得这样的好戏了哇,还是三十多年前,过年才能望到的嗲!“

“什么时候,再到我们村演出啊?”

“下一场在哪个村啊,我还不曾看够呢,我还要看。”

豁齿、白发、皱纹,昏花的老眼、稚嫩的童音,全都淹没在幸福的笑里。

北元村沉不住了,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娱乐小队,敲大鼓、挑花担、崴花船。北束村沉不住了,陆扬村沉不住了,都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娱乐小队。

王大文沉不住了,买了音箱,专学淮剧。吃饭时筷子敲着碗沿打节拍,喊了几遍才放下碗筷,收碗时嘴里还哼着淮剧调子;熊加和沉不住了,买了音箱,专学现代歌曲,唱完总要请教音准的把握和情感的表达;王良方沉不住了;王金方沉不住了……一个小小的王港村爱唱的占了三分之一强。

现在,许多人不打麻将了,不玩扑克了,不瞎刷手机了,不说张家长李家短了。开关一扭,话筒一抓,头一仰,嘴一张,唱歌……猫啊先是被吼声吓一跳,后来干脆也趴在一旁听了。狗呢,直摇尾巴。

牵头人王书文偷偷地笑,一群老神经,竟掀起文化新热潮。

大营文化站站长王小娟说:“我们这个娱乐队,组织是自发的,参与是自愿的,年龄是老大的,演出是义务的,但演员是认真的。他们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更是老夫偏发少年狂。狂得有内涵,有品位,有境界,狂出了‘文化大营’百姓的快乐与幸福。这哪里是‘狂’,这分明是这片土地上传来的、深沉而富有节律的文化心跳。”

大家都带着快乐离场后,牵头人王书文默默地为大家擦笛子、二胡、铜锣等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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