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是我家乡主要菜品,每年立秋前后播种,生长期两到三个月不等。过去很长时期,这个平淡无奇的东西陪伴我的父老乡亲度过了漫长的冬季,春节,春荒,直到来年收获的新菜儿接上茬。白菜的生长期虽决定了它喜凉,却并非耐寒,倘或不是遇到天气早寒,我家乡收白菜的季节一般在小雪之前。此时,田野里夏季种植的庄稼一扫而光了,蔚蓝的天空下,放眼四际,称得上绿意盎然的仅剩下白菜。那个时候,农业是庄稼人主要的经济来源,田野纵然广袤,生长的均是冬小麦、玉米、大豆和棉花。田垄和地头也是喂养牲口、编制农具与炊具、以及改善饮食的园地,种的是高粱,黏玉米,胡萝卜,或山芋花生等一系列带些经济性质的农作物。好在白菜平凡,要求不高,又高产,只要土壤成分中不含碱发粘,约莫二三分地方就可满足能全家食用。
在此说明一点,我们村生产刚刚实行土地承包制的时候,各生产队专门划出一大块土地分配各家做菜园。于这件事来说,从我记事起很多年都没觉得什么,当阅历见长,尤其是逐渐参与劳作之后,便深深佩服村委会的英明决策来了。每家菜地虽然只有一百多平方米,可吃饭每每以填饱肚皮为追求目标,且看土地珍贵的庄稼人绝然不会把这么齐整的地块舍得种菜。即便有舍得的,相邻两边不是玉米,就是棉花,施肥,打药,浇灌……与你格格不入。这样的话,相对皮实而又高大的庄稼既影响蔬菜的生长,也减少蔬菜的产量。统一规划就不同了,需水量较大的蔬菜可以相互帮衬浇灌,邻里间也可以商量选什么品种。总之,从播种,喷药,施肥,到采摘,大片菜园可谓好处多多,不但避免了庄稼人地边相连可能生出的瓜田李下之嫌,单是每年立夏之后,那瓜蔓成架,茂盛葱郁,一畦畦,一垄垄的田园景象,便蔚为壮观,煞是好看。等到成熟的日子,青的水灵,紫的庄重,红的娇艳,一茬茬交替贡献,给庄稼人提供源源不断的食材,也给大地增添了光彩。
收获后的白菜一般堆放院中背风向阳的地方,赶上天暖风和的日子晾晒几天。期间,各家会在留做春耕的地里挖条宽约一米,深至大腿的长沟,以做埋白菜之用。当然,有闲置房屋的人家,或赶上当年雨雪早来,便不会,也不能选择土埋储存白菜了。记得有一年入冬不久,广播预报晚上将有暴雪。其时从清晨开始,天空便彤云密布,黄米粒大的雪花由寒风裹挟着飞卷而下,就算广播不说,庄稼人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今儿若不把白菜收回家,非冻成冰疙瘩不可。那天,母亲在我和二弟的帮衬下从菜园到家用地排车连续往返了五次。为图运输快捷,我们把满满五地排车白菜全卸在拆去屋顶的土房内。土房是来年准备翻盖的,尽管露天,孰想墙垣居然成了白菜的庇护场。也幸亏有了这个遮风挡寒地方,当年雪化后,气温再也没上来,湿度极大的冻土层又厚又硬,难以掘土为沟,白菜栖身在土房里一直存放到了来年开春。
白菜全身是宝,上得了高档厅堂,比如赫赫有名的国宴美食——“开水白菜”;入得了小户厨房,无论荤素,还是热凉,都是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美味佳肴。依次往内说,白菜叶子次者可作饲料,优者卷蒸饼,烙菜饼,炖骨头或肉汤,做馅包水饺,大包,菜根用盐腌起来是喝粥的佳配。作为精华部分,凉拌的白菜心往往是清口的上选。坊间传言,清朝镇守西北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喜欢吃白菜心,军士每年均腾出几百亩土地种植。当他贬为杭州将军的时候,彼处接待官员眼见打前站的亲兵将一棵硕大的白菜掰的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两筐最后凑了一盘,惊异感佩之余,无不称赞年大将军会享福。年羹尧有福无福不说,蔬菜与粮食却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福,如此暴殄天物绝然不可饶恕。历史记载,年羹尧没有善始善终,后人看事有偏颇的,用鸟尽弓藏形容雍正残忍,然则咎由自取,可怜之人必与可恨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长期与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极少将白菜与营养挂上钩,炒食、生吃、盐腌、酱渍等等易于整治的性情更加说明了它普通。这种情形直到火锅走入寻常百姓家,作为一项主要食材的白菜方才随着人们生活品味的追求开始讲究起来,且在生菜,油麦,娃娃菜的补充下,以菜为君,佐料为臣,依偎在由多种佐料、火候时高时低的铜锅、不锈钢锅、合金锅等各式各样的容器内融汇。大家失魂脱骨,你侬我侬,相互释放出鲜美与醇厚……如此形容不禁让人想入非非,各种菜品却因此失去了原汁原味。其中最可惜的莫过于白菜那入口绵软,咬起来清脆的口感泯然与众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