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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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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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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魏传德

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到了,我和多数同龄人一样,这一天,心情都是在痛楚和苦闷里度过这个没了双亲老人的日子的。

母亲是河,父亲是山。由于父亲去世比较早,抑或,因为他在外地工作回家少和那时候我还小的缘故,他并没有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最清晰印记最深的,就是他长得高大,魁梧,起码有一米八零的个头。长大后听母亲说,那时候,我们这儿有他们三个长得高大且年龄相仿的人,站在一块儿时候,个头谁都没有我父亲高。生活中,父亲对我们很关心也很爱戴,无论对我们还是外人都非常和蔼,与人说话总是带着微笑,他从不训斥和打骂我们。在朦胧的记忆中,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过我的三哥和四哥。

那是在一片饥荒,无处不充斥着凄凉、调蔽连吃糠咽菜都难得填饱肚子的连年灾荒的岁月里。有一次父亲回来探家,跟他一起工作的有个同事是我们庄上人,人家委托他顺便给他们家人捎来几个白面馒头。因为出门在外都是同庄人,不仅知根知底,平日里相互都有照应走的也很近,你来我往顺便捎东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懵懵懂懂就有点记事了,每天都是姐姐一边看着我,一边到坡里挖野菜。说是挖野菜,其实,那时候姐姐也就五六岁,对野菜并不熟悉,挖的那些野菜又苦又涩多数都是不能吃的,就被母亲拣出来。我三哥当时大概有十二三岁,四哥也有十岁左右都已经上学了。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天就黑了,因为旒途劳顿又累又饿,吃罢饭天色就有些晚了,总觉着这个时间去别人家不太方便。再就是,虽说跟那个同事都是本庄上人,可是我们那个庄大,到他们家至少还有两三华里。所以父亲就想,天太晚了明天再把捎的东西给人送过去。可是,不知道是我父亲还是母亲,那包裹放的时候也不知道咋想的,竟放在了我三哥四哥他们小哥俩睡觉的房间里,而我父亲他自个儿平时积攒的馒头,因为没几个,应该带回家就分给了我和姐姐,在哥哥们还没进家门的时候,那馒头就早已经被我们姐弟俩保存到肚子里边了。后来,稍大点了我才发现,把蒸好的馒头用笼布或者其他什么布包起来放进兜里,无论冷热,它都会散发出那种特有的、用老面恰到好处的发酵后蒸熟的麦香味儿。

因此,可以想象的出来,当静下夜来饿得饥肠辘辘不能入睡,而巧合的是,人又闻到了那种老面馒头散发出来的无比诱人的麦香味儿时候,别说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了,就是大人在那个饥不择食的年月也难以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啊。无疑,当年的几个馒头远比现在看到餐桌上的珍馐美味那吸引力可强大的多了。只是,当他们哥俩沉浸在忘我的境界里痴迷而贪婪的享受着美食,把手里那拳头大小的馒头狼吞虎咽的也就才咽下去甚至一个馒头还没吃完的时候,后来我分析,稍大点的三哥就有些清醒或者有了考量,想到了做法的欠妥或是它的严重性,从而断然停止了和我四哥这个看似盲目却也着实让人能够理解并且心疼不已的行为。否则,一向温文尔雅,对我们和蔼并且关爱有加从不知道发脾气的父亲,为什么一改常态,暴跳如雷的气得在他们哥俩屋里一直在吼:“.......就知道吃!吃!!......不打你们行吗,还吃了人家两个!.......就不知道问问?......啊?!.......用啥,咱用啥给人补上呀!?......”

像父亲这种在日常生活里能够善解人意,都是宽以待人且性格平稳容易相处的人,如果不是气愤到了极点像是到了山穷水尽无法处理的地步,他是绝不会在瞬间变得如此暴躁,将心里的愤懑与不满全部释放出来。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它薄弱的一面,或者说他们的感情基本上都是脆弱的。它的薄弱之处就在于,事过之后甚至于心里的愤懑与怨恨刚发泄完,他就会感到怜爱、痛惜,又是那般的心疼不已和感到无奈。并且还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愧疚感,和对自己没有把握控制好情绪所造成的结果而感到有些自责。

不是吗,当父亲教训完他俩后过了不一会儿,我走到不大的庭院里,因为当时害怕我没敢出来,见父亲一个人在墙边坐着,满脸愁容且心事重重的在想着什么。稍大些了我曾考虑,当时父亲在那儿颓然坐着,眉头紧锁,心情沉重,他是在为事前忘了告诉孩子对自己的作为感到懊悔?还是在为孩子们造成的过错觉着无法弥补而思绪万千?或许,两者都兼而有之。见了我,他把我抱到腿上一只手揽着,并不时的揩一下那发红湿润的眼睛.......

在记忆的长河里,那时候,父亲回到家尤为高兴和乐意干的活,就是赶车。他在家只要没事,就带上我或者我太小的时候就带上我们哥姐中的一个,去饲养牲口的地方把孩子放到车厢里套好车,去帮着生产队运东西。后来听母亲讲,我父亲从年轻时候就喜欢孩子,只要没多大要紧的事情,出去时候身边就喜欢带个孩子。我认为,他觉着这样一举两得,即看了孩子又帮了生产队的忙,尤其是到了夏秋农忙季节时候更是这样。就生产队上而言,这活人家也愿意让他干,不仅可以省个劳力另作它用,因为在我们那一带他是出了名的车把式。后来听母亲说过,我父亲过去就是赶车出身,常年在外给人拉脚为生。多年后回忆起这事,我曾想过,那时候父亲一边看着我,一边赶车帮着队里拉东西,这些都是出于他的真心本意,无可厚非。不过他深一层的想法,我觉着在很大程度上,他也是想重新找一下早先他作为车把式那种赶车的感觉和乐趣,过一把赶车的瘾。因为他知道,如果前几年不是出去工作,现在可能还在生产队里当他的队长,或者是干他热爱的老本行,跟他喜欢的那些牲畜在一起赶他的大车。

事情是这样的。头些年的时候,父亲在我们那儿因为人缘比较好并且人高马大,还读过几年私塾有点儿文化,这样就被选上当了队长。可是,赶车出身的他如果让他挑选和把握牲口,训练那些刚烈桀骜不驯的牲畜这是他的强项,他保准不会出错并且还是行家。倘若,让他去侍弄像是襁褓里婴儿般的那些品种繁杂多样的蔬菜庄稼,这可真是让张飞绣花,实在太难为他了。不过,这还不是他真正离家出去工作的原因,有些庄稼作物不会侍弄可以慢慢学的。主要的是,农村生产队里这个看似连芝麻粒大小官职都算不上的领着大伙劳动的队长,你除了具备其他一般干部需要的条件外,不仅还要熟知各种农活的劳作,庄稼蔬菜和其他五谷杂粮耕种收割的一般程序,更要有博大胸怀,海纳百川的肚量和雄辩的口才以及应对那种“滚刀肉”般人物的挑衅能力并且还要做到事无巨细、滴水不漏。这些,正是父亲缺乏和不具备的。

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父亲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两三年时间。这期间,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和承受了多少委屈。他所付出的汗水和艰辛也只有他和家人知道,尤其他自己。虽然父亲有点儿文化,可是他不善言辞,在日常工作里,只要别人不是很出格或非常过分的事情,他大抵都是以忍让为主或委曲求全。时间长了,这就难免在心灵上会承受过大压力,还有心里那些不该承受和无处诉说的冤屈和痛苦,久而久之,可以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虽然他也请辞过多次,并且在以往工作中,为了集体和大家的利益他也罪过那种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而总想着不劳而获唯利是图的人,可是到投票选举的时候,他的票数总是大比分的遥遥领先而独占鳌头。尽管他以各种原因多次请辞,但是架不住村上和大伙的再三劝说,父亲基本上拖着病体在殚精竭力做这工作,维系着大家的利益。只是,这大半年来父亲日渐消瘦,尤其是他早先的胃病,现在发作更勤了,厉害的时候他就坐下用手撑一会儿,揉搓揉搓,这样才觉好受些。并且,由于长期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过度操劳及身体大量透支,他现在脸色灰暗,尽显疲惫、颓唐且身心憔悴,早就失去了先前那种高大鲜亮而又光彩照人的模样。并且,他的心脏现在发现也不是太好,尤其是劳累过度和生了气的时候更为严重。这些,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那时候,我大哥在外地也就二十岁左右,二哥还在上中学,我们其他弟妹几个那就更小了。大哥之所以在外地,是因为早几年的时候他看到家里人口多生活比较贫困,所以,他小学没读完就出去闯荡社会和做工挣钱并帮着父母开始养家糊口了。虽然他在外地工作,可工资并不高每天也比较辛苦,但是,比起农村在地里来回不见太阳的辛勤劳作,其劳动强度还是显而易见并且差别也是非常大的。所以,大哥权衡利弊和经过再三考虑,他把父亲置换出去而自己回到了农村,并且帮着母亲艰难地撑起了家庭。开始,父亲还有些放心不下。可是后来回家看看,家里方方面面都搭理的井井有条,地里的庄稼比他侍弄的可好多了。父亲不由的和我母亲说:“没曾想,这孩子的庄稼活比我都强。”这样没几次,父亲干脆把家里大小事务的决策权一并交给了我大哥。后来无数事实证明,那时候父亲的决策是对的,他并没有看错我哥:像家里翻拆房屋、盖新房、开荒种地、打井垒墙如此等等,大哥样样干得都非常出色,并且下边我们弟兄四个和我唯一的姐姐,在大哥的带领和教导下相比其他家庭的成员,后来我们每个人发展的都比较好。很显然,那时候父亲每次回到家看到那些可喜的变化和充满活力的家庭氛围,他心里怎能不高兴,心情又如何不畅快呢?所以,父亲不止一次跟人讲过:“家里有俺大儿顶着,我在外边,可放心了。”

因此,父亲回到家和先前在农村劳动时候对比起来,可谓有了天渊之别。因为在单位和他岁数相仿的人,他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了,听说在那儿做会计工作,也不是多累,他的身体经过调理也在慢慢恢复,无论精神面貌还是身体状况,比在家的时候好多了。虽然身处异地,可是那种奔腾不息的乡愁情怀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正如那些远离故土的游子一样,虽然家乡相对贫穷落后一些,但是离开之后总有些惘然若失的感觉,心里不免还有过多的眷恋与不舍。对于自个地里该种什么还是如何管理收割,后来听母亲说,因为家里有我大哥父亲是不用操心的,只是时间长了,他有些想念孩子。我觉着, 母亲只是说对了一个方面,像故土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儿时的伙伴、赶车的乐趣、丰收的快乐如此等等,父亲还是有很多难以忘怀而挥之不去的影像会不时的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是吗,父亲每次回到家除了力所能及的帮着干点家务外,更多的时间,就是看着孩子找他要好的伙伴拉呱叙旧,或者领上哪个孩子去赶集走亲戚,仿佛都在寻找和回味着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不过,父亲还是套上车坐在车辕,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催马扬鞭赶着大车,好像这个时候他才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回到了从前那种快乐的时光岁月。他不时的打个响鞭,摸一下我的小脑袋,脸上挂着温馨愉快的笑容。这一切,好像都在回味和延续着过去那些他不曾忘记而又无法释怀的高光时刻。又仿佛,他在无声而又酣畅淋漓的尽情抒发着心中的情愫和意愿。每逢卸了车回家的时候,父亲总免不了问你几句,跟着他出去玩好不好啊,在车上害怕了没有?个别时候,他也会高兴的两手抱着你举上几下,开心的嬉戏一会儿。那种舐犊之爱的片段与情怀,每逢使人想起来心里总有些幸福甜美的感觉。可是,如果你无缘无故侵害到他的孩子时候,他也会当仁不让,无论如何都会跟你讨要说法的。

记得有一次父亲领上我赶集去,我大概已经四五岁的样子,条件也稍好点了。由于集市比较大如此看着逛下来,在不知不觉里就到了中午人也早就有些饿了,因为离家比较远还有六七里路程,父亲领着我就进了集上的供销社饭店。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省事,进去坐定后服务生就会走过来,为你沏茶倒水并登记饭菜负责上桌,用完餐你嘴唇一抹刷卡走人了。那时候进去吃饭,从订餐算账到饭菜传递上桌不仅是在一个窗口,而且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你自己来完成。如果是父亲自己怎么都好说,也方便。主要是我,父亲走到哪儿都必须拎着我,或者让我牵着他的衣襟跟在身边。就在父亲跟饭店窗口里面的营业员算好账,准备端走窗口上为我们盛好的饭菜时候,但见里面那人边和我父亲说着什么,边用手里的勺子电光石火般的在我头上磕了一下,同时嘴里边说着:“小孩,上别处要饭的!”当时门口和房里面确实也有要饭的。可能是人家看我穿得破烂且个头又矮还没卖饭的窗口高,以为我看到冒着热气的饭菜是想过去讨要点似的,因而把我也就当做逃荒要饭的叫花子了。否则,他也不会这样说的。当时,父亲立马就急眼了,说:“你打俺孩子干啥?!他不是要饭的,他是我儿子!”时节大概在秋末初冬的时候,早晚的天气都上冻挺冷了。辛亏我戴着棉帽,否则,那勺子磕一下还真承受不了。

那人听我父亲这么一说,看上去心里很紧张,忙不迭的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大叔,真是对不起了!......”看上去那人比我父亲小不了多少,或许心里慌乱紧张的缘故,就这样语无伦次的说着。“我.......我以为要饭的呢,刚才赶走好几个了......”

“就是要饭的,你也不应该用勺子打人家呀?!”

“大叔,刚才我没打他,我只是用勺子......用勺子,碰了他一下。”确切说,是用勺子的凹面磕了一下。

他这样一说,父亲更有些急了:“你这人咋这样说话,像我没看见一样!”父亲往窗口靠了一步,直视着那人声音提高了八度,“碰是啥样啊,你拿勺子扣别人头上,那......那是‘碰’呀?!”

“.........”那人红着脸半晌没吱声。

辛亏里面有人赶紧走了过来,方才像是他也听清了事情的原委,过来先数落了那人一顿,说让我父亲消消气,甭管怎么说都是那人的错。主要看看孩子伤着没有,否则他们就领我去医院看看。接着那人又给父亲说了些好话并看了看我头上没事,父亲才算罢了。

虽然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它也会不时地在脑海了显现出来,尤其到了清明和农历十月初一上坟的时候,还有像是重阳父母亲节和其他那些重大节日里,这种感受更为深刻。可谓五味杂陈、备感交加,心里有太多难言的失落感和倾诉不尽的惆怅。都说时间是淡化剂,时间长了可以淡化一切。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丝毫淡化对父亲的思念,也有止不住的时候会淌下苦涩的泪水。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适常在啃噬着自己的心。尽管父亲给我的印记不是多么深刻,是懵懂模糊的,可是在这些模糊的记忆里,在那种麦浪翻滚并不时吹来阵阵清风飘着花香的田间道路上,父亲在湛蓝的天空白云下催马扬鞭赶车的光彩形象,就像一幅剪影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觉着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它记录下来。父亲那种以人为先、宽以待人的品格,和他那种舐犊情深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情怀以及他那种身教重于言教的理念,不仅为我们家人及其后代树立了榜样,也必将在这个家庭以后的岁月中,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他那种催马扬鞭不懈的奋斗精神和执着努力的光彩形象,必然会像旗帜一样指引和激励着他的子孙后代,在漫长的人生旒途中不畏艰难,奋力前行。

写于:二零二五年十月二十九日.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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