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老妈的粥道人生

九旬老妈的粥道人生

   老妈生于1932年，早就过了被称之为耄耋的年纪。满口牙齿几乎都掉光了，身体也就越来越依赖一碗粥的滋养。

   粥，算得上是一种最古老的主食。关于粥的记载最早见于《周书》：“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尔雅·释名·释文》称，“粥者，米与水成糜之稀者也”。这是古代最早的对粥的描述和定义。到了《札记·檀弓上》，又将粥，分成“饘（zhān）、粥之食”。所谓饘，即为厚粥，就是比较粘稠的粥。老妈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比较粘稠的粥。在我们老家，这种粥不叫粥，叫糊肚，也叫黏住。从已知的史料来看，老家附近的城子村是古莱国南迁过程中过渡性国都所在地，其历史可追溯到周朝初年；附近的马陵村、梦泉村、涌泉村都有孙膑庞涓的故事流传，足见当地历史之久远。所以我推测，所谓“黏住”就是《周礼》中的“饘粥”，几千年口口相传，发音异化，就变成村民口里地“黏住”了。另外，我们老家的方言中，习惯把zhou读成zhu，如笤帚读成tiaozhu，把妯娌读成zhuli，等等。足可以作为我这个论断的有力佐证。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晚餐基本就是一锅粥，特别是到了冬天，天黑得早，除了粥，基本没有别的食物。听说村里有些街坊邻居为了节省，冬季里一天三顿都是喝粥，甚至只吃两餐的也有几家，能在冬天的晚上还能喝上很稠很稠的黏住，对于曾经经历过饥馑年代的老妈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老家的村子四面环山，五分之四的土地都是梯田。土地贫瘠，能种植小麦的很少。大部分梯田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肥沃点的种玉米，贫瘠点的只能种高粱、谷子。靠近山顶的小块梯田，还有地头堰跟的荒坡也要开垦出来，种一些扁豆、豆角、南瓜、萝卜、黑豆、绿豆等蔬菜和杂粮。一口人只有几分地，又都是靠天吃饭的旱田，粮食产量不高。再加上我家人口多，为了让我们吃饱肚子，老妈简直操碎了心。没别的办法，只能在粥上做文章。

   明人张方贤有首《煮粥》诗，是这样写的：“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女儿细商量。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我相信只上过识字班的老妈肯定没有读过这首诗，到这首诗讲的道理老妈比谁都清楚。吃粥，粗粮可以细作，利用率高，晚上凑活着填饱肚子，省下粮食早餐午餐吃干的，才能有力气上山干活。

   天天吃一种粥，总有厌烦的时候，母亲就充分发挥她的想象力，努力在粥的花样上做文章。春天，几场春雨，山上就长满了野菜。老妈挎起提篮，领着我和姐姐去挖野菜。哪种是苦菜，哪种是溜溜嘴，哪种是小茯苗，哪种是苜蓿芽，都要指给我们看，分辨仔细了，免得下次独立行动时挖错了。棒槌子面糊肚掺上了野菜，春天的滋味就浓郁了许多。还有榆钱糊肚的柔滑，榆叶糊肚的劲道，至今想来，仍是口有余香。夏天雨水多，地里随手撒下的毛白菜种十几二十天就长成了大个儿，于是糊肚里就多了这样像翡翠白玉一样清清白白的滋味。实在吃不了的，就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挂在竹竿上晒干，冬天的糊肚里就多了一些难得的维C。到了秋天，萝卜缨子呀，熟不下来的嫩棒子呀，菜南瓜啊，地瓜啊都会争先恐后地加入老妈做的粥里，也纷纷成为我隔天跟伙伴们炫耀的话题。冬天粥的花样也毫不逊色，秋天收下的红小豆、豆角种、芸豆种、扁豆种，还有老南瓜、地瓜，经过柴火的熬煮，把一锅粥渲染的五颜六色，在填饱我们肚子的同时，也丰富了营养，让我们在如此简单的饭食中保持了健康和活力。

   后来上了学，读到“划粥断齑”的故事，说范文正公年少家贫，寄居邹平长山醴泉寺傭读，寺僧每天只供应他一碗粥，一块咸菜，他就把一碗粥放冷，待其凝成一快，用席篾从中间划断，早晨晚上各吃一块，发愤读书，终成一代大家。我幼小的心灵在敬佩范仲淹刻苦之余，也暗自庆幸还是有妈的孩子好，放冷的粥老妈从来不让我们吃，因为吃了胃不舒服，十回当有八回肚子要提意见，沥心。

    后来生活好了，再也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了，但老妈却把喝粥的传统保持了下来。尤其是晚上，菜可以不炒，饭可以不吃，但粥不可以不喝。当然，粥的食材也相应发生可一些变化，单纯的棒子面糊肚少了，大米绿豆粥啊，八宝粥啊，小米粥啊，都可以换着花样做。老妈从五六十岁时，早晨用自家种的谷子磨的小米面冲一碗茶汤，晚上一碗粥。七八十岁时茶汤换成了开水冲鸡蛋，但晚上喝粥却保持至今。

   老妈的习惯叶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下班回家，我首先想到的是先熬一锅粥，再考虑菜和主食的问题。妻子经常说，我煮粥的习惯深得老妈的真传，一不小心就把粥熬成了黏住，不用筷子或者调羹辅助，很难喝到嘴里。我总说，这样的粥才是我们家的家传，平平常常一碗粥，既有平平淡淡的态度，也有包容一切的肚量，还有稠稀随意的淡定，更有健康饮食的智慧。粥道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据说南宋诗人陆游也喜欢喝粥，并有《粥食》诗一首传世：“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我想，老妈之所以能够高寿，对粥的偏爱个领悟也许就是其中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