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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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鳞片上剐蹭银屑
碎成渔火
溺水的星光 浪的舌苔舔舐堤岸
石阶正用凹痕编纂——
未被认领 潮汐传承的族谱
桅杆是倒插的脊椎
将夜空钉成一张泛黄的X光片
暗处的螺壳松开唇齿
所有沉船都学会用锈蚀的肺
背诵《大观楼长联》的标点……
摇曳的水草 缠住下弦月的脚踝
像母亲绞紧的麻绳晾晒往事
被揉皱的倒影里 海鸥衔走最后一粒方言
而滇池的胃囊正在反刍——
半枚铜板般生锈的夕阳
雾霭篡改经纬之前
睡莲已把身世折成纸船
暗流里 有人用银簪划开水面
打捞一截
比传说更苍白的掌骨
当钟声从西山锁骨滑落
整片湖便蜷缩成
手机屏幕里 随意缩放的数据泥胚
唯有风
仍在用彝人的口弦
针灸那些淤青的传说……
2024.9
大昭寺的黄昏
相拥而坐
推开黄昏的最后一道栅栏
她体内十万匹野马
鬃毛撕开群山的堤岸
铁蹄的印记叩响 十万只铜铃——
而格桑花的琴弦正拂过肩胛
一颗种子在她的光里轻轻裂开
如同祈祷漫过石阶
酥油灯芯猛然吮住燃烧的夕阳
寺门缓闭 像铜页落定经卷
浮动的影子浸染暗壁
而佛指尖垂落的纹章 渐渐融成
唐卡与炊烟
十万座群山在血液中奔腾
当暮色垂向深渊
我看见酥油的光晕慢慢升起
渐厚的夜 穿透石墙的脉搏
钟舌悬在檐口
一簇空性之火 摇曳在酥油的漩涡
夜的脚步踱过幡林
诵经声在经筒里刻下年轮
此刻 星群无声盘旋在门环上
将月光磨成待吹的草籽——
归槽的马群脊背驮着
寂静石坛的回响 和远处
一粒舍利缓缓睁开的双眸……
2025.6
攀爬的丝瓜蔓
六月的阳光在枝头绣出锦缎
叶子摇碎的金屑
在泥土脸颊晃动成涟漪
母亲的菜园
丝瓜探出的触角顶着露珠 颤栗
卷须的试探在晨曦里练习平衡术
朝向竹架 攀爬
在虚空里打出一个个问号
浅黄的喇叭
朝着蓝天奏响冲锋号角
忽然有墨绿垂落 纽成小青蛇
竹架骨折声 坠地时留下吻痕
这是大地新添的胎记
在泥土深处 把自己钉在深处
没有蝉鸣的午后
慵懒的风 栖息在檐口
叶的凹痕里埋着光
指尖卡住的攀爬
咀嚼夏的火焰 在脉纹里展开……
2025.6
山涧的溪流
几朵闲散的云 如纸巾
一遍遍擦拭天空
盘桓山顶的雾霭
挺起脊梁 将蓝的天空驮起
湿漉漉的丛林
溪流如飘逸的哈达挂在群峰肩膀
苏醒的苔藓
爬上石块 枯枝 树干
腐朽的桉树叶贴着泥土
挤出几晶莹的泪珠 喂养溪流
摇晃的箐荇 试图挽留
流水心猿意马的春心
错落的石块枕着一川鹅卵石
游弋的小黑鱼 挑逗着双眸
牵绊贪婪的欲望
在初夏的溪畔 演绎人性善恶
坠入思想的深渊
此刻 我愿是山涧奔波的溪流
松枝折作桅杆 刺破倒悬的天空
苔藓的掌纹里 漩涡正吞吐着
儿时坠落的梦想
当晨光在卵石上晾晒陈旧的泪
我驮着整座山的倒影奔涌
直到某个清晨
所有湍急都化作纸页间一行
未完成的绝唱……
2025.6
赶路人
行囊里 月光凝结成霜
压弯脊梁的重担
在瓦缸深处发酵成玉液
醉倒 三千里外一盏瘦马灯
布鞋丈量晨昏
左脚踏醒露珠 右脚
惊飞宿营的乌鸦
暗影里 飘落几枚带血的羽毛
驿站剥落的漆色
滴落梵音 卸下地图的沟壑
每粒沙都是归途
驼峰囚禁雷鸣
雄鹰 掀开游戏的雾霭
一粒尘埃在眼底坐化成塔
掌纹突然悬空——
峡谷间 铁索桥作茧自缚
夜行人 捋一把星光纺成袈裟
用蛙鸣超度流云
而碑影在行囊里抽枝
重过群山 轻若蝉蜕
古槐下 佛龛空了
香灰拼出半阙卦辞
掰碎最后半块炊饼 喂饱
啃噬影子的风
蓦然驻足 把前半生摊开曝晒
所有跋涉的线头
竟系着同一粒尘埃
在虚空 跳永恒的踢踏舞
墓碑振翅刹那
你俯身辨认 刻在脚茧的密语
所谓抵达 原是启程时遗落的
半粒稗子……
2025.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