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炊烟走漏的风声
在黄土的脉搏里
结巢——把日子过成窑洞的弧度
低调 内敛 如隐住的高僧
在土塬埋下经卷 躲过
岁月的锋刃
揉碎月光喂养青苔
雁鸣掠过的影子 锻打成窗棂上刻痕
泥土的魂 是窑壁上渗出的汗
焐热三九 晾透三伏的蝉
把一茬一茬儿女养成院角的老槐——
老槐根 在黑暗里续族谱
每道门槛都记着 谁的牙牙学语
撞响四世同堂的屋檐
院中的柿子树
镌刻一季又一季暴雨 风雪
闭口不言的深井
吞噬 颗粒饱满的雨水
汇成血脉的力量 吼着秦腔的韵脚
当我掀开黄土的旧相册
每粒尘埃都在说
所谓永恒
不过是炊烟升起时
总有人
在窑洞里温着一碗人间……
2025.7
老榆树
村口的老榆树
弓着背 像没把苦难说尽的人
把身影蜷缩成一圈沉默
我们剥它的皮 喂养饥饿
捋下榆钱
像清点一笔早该还清的债
它把疼 长成一圈新的年轮
不喊疼 也不喊冤
老人忙着给它系红绳 求平安
谈论远方 年景
把根 探进更深的黑暗
那里藏着 比光明更沉的静
风过时 所有叶子都在摇头
晃着半枯的绿 否定我们喊出的春天
它的春天 从不挂在枝头
站在那儿 就是答案
关于我们为何
总在出发的地方 迷路……
2024.7
山神庙
饮下长风 鸟鸣 雁翎
儿时的一次庇护
蹲在山巅 俯视翻涌的山峦 苍生
香灰冷却 叠着半截愿
风跨过门槛
碰落一串星子的碎屑
石阶遗忘的脚印
只记得鞋跟叩过的空
神像阖眼 影在墙根荡漾
秋虫呢喃
数着香灰裂开的时间
香灰坠进裂缝 便凝成时间的骨
去而复返的风
卷走最后一缕烟 像卷走
未竟的禅意
祈福者 将祈愿叠成角
香灰替他镇在褪色的签上
夜深得发蓝
香灰仍在落 像有人轻轻
抹去自己的指纹……
2023.9
彝族火把节
火 是未熄的骨骼
蜷在彝山的掌心
老人用烟袋敲了敲灰烬
去年的月光 便咳了两声
火星在石缝里结茧
每粒都裹着 半枚祖先的指纹
风拂过柳梢
有蝶翼振翅的轻响
玉米在焰影里拔节
根须却往灰烬深处钻
半句谚语卡在喉间 比火星更烫
火如长龙 缓缓游荡
影子却在赶路
舔过石磨
带起几星陈年的麦香
烧穿的夜 漏下几粒星
像没数完的念珠
悬在黎明的檐角……
2021.7
紫薇花
你这美艳的小妖女
敞开心扉 肆意奔放的粉红
托付一腔深情给盛夏
走过午后的风 掀起碎花裙
超支的花瓣 暴烈的火焰
打破黄金比例
留白 是一纸空文
蘸着夕阳 蝉鸣
挣脱禁锢的灵魂
摇曳一枝馨香 喂养疲倦瞳孔
繁茂的暑气把影子熬成糖浆
花蕊拧成灯芯
每片蜷曲的瓣 都含着午后余温
落日开始清点伤痕
抖落的碎红 给炊烟诉说
绽放本是一场透支
用储蓄一冬的沉默 抵七月的情债
最后一瓣凋落
香魂 封进蝉蜕的影子
让路过的黎明 知晓
短暂的灼痛
是春天 写给八月滚烫的回音……
2024.8
溪山胜境
墨在岩层打坐
水气蒸腾 封缄山峦的唇齿
流水抄经 一遍遍临摹
范宽未干的墨迹
青苔爬上石阶
溪流把月光纺成素绢
绢上浮动的暗影 渐渐
沉入砚台的墨心
山从墨里立起锋棱
停在纸的空白处
有行人踱出 用脚印
缝补风 悬而未落的呢喃
延展的绿浪 窖藏
半山晨曦
雾霭在叶尖析出水晶
飞瀑如丝 推开画廊的门
游走幽林的石阶
深一脚 浅一脚
踩响某个朝代的留白
照金蹲在山坳
看云飘过 把硝烟磨进砚池
山影在波心颤动
将自己 摊成未落款的宣纸……
2025.7
玉米拔节的声响
夜 把月光压弯
田垄的肋骨咯咯作响
萤火虫挑着灯笼 巡视
那些绿手臂 正推开泥土的黑暗
一节 一节
把星光顶到脊梁上
父亲在梦里翻身
旱烟袋磕了磕炕沿
烟灰簌簌 落成去年欠收的补丁
稻草人蹲在田埂尽头
用露水记着明细账
一根茎 一道痕
一道痕 一粒粮
风 止住跋涉的脚步
整片野地竖起耳朵
一粒玉米咬破襁褓
把自己 走成金黄的回声
2024.7
山丹牧场
风 锻打旷野的边际
鹰隼 将山形楔入苍茫
马鬃挑着斜阳 淬炼滚动的草浪
英雄 烈马 长风的交响
漫过千年驯养的疆场
雪峰垂落敛翅的银芒
一杆银枪 穿透祁连山的脊梁
呼啸里 有马蹄未竟的平仄
有雄鹰不敢丈量的远方
草尖接住震颤的瞬间
一列高铁 犁过苏醒的草场
信号塔 以骨节签收流云
古老回响 被风拧进发电机的腹腔
每一道沉默的刻痕
都是支撑黎明 新筑的脊梁……
2025.7
民勤精神
叛逆的绿 在沙的指缝间
将年份咬成铁屑
梭梭的根 一把锈色凿子
楔进瀚海的骨缝
每寸倔强 都是未写完的 标点
盐碱地析出糖的霜刃
蜜瓜翻身 甜裹着粗粝砾石疯长
而月光——是淬火的弯刀
沙粒在睫毛上结晶
民勤正把每粒绝望 嚼成种子
让干涸长出省略号
信号塔绷紧锈蚀的弦
梭梭林在子夜 破译沙的密码
盘虬的根拧紧大地脊椎
当风咽下发电机滚烫的轰鸣
苏醒的盐碱层上
瓜果 刻下绿色的宣言……
2024.8
明月山
月光 循着武功山的余脉 攀援
只把盈亏 绣进花岗岩的掌纹
温泉在石缝里酿着月光
每滴都晃着温汤镇的半盏星
松涛叠着松涛 压弯岩脊
栈道悬空 接住半片月的倒影
那些沉默的石头
都含着 栖隐寺漏下的经卷
字里行间 浸着千年的雾
有人在云隙补镜
碎银漫过月亮湖的堤岸
风正解开雾的缆绳
让整座山 轻轻浮在赣西的晨露
从不说永恒
红豆杉把晨露译成年轮
落月 总把最后一缕清辉 揉碎
种进仰望者微颤的睫毛
不必刻碑 所有未说出口的仰望
都长成 崖壁上的苔藓
泉眼总在子夜翻晒
那些被月光泡软的地名
天与山的接口 正渗出新的黎明……
2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