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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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轻颤
在九月的双眸 划出弧线
逃逸枝桠的红枣 坠落
如一粒暗语
母亲总手下留情 三两颗
在高枝摇晃
那年我才七岁
不解 "妈 为啥不摘干净？
她拭汗轻笑：“留几颗守树”
蛇皮袋接住的枣子
午后的寒意里 突然变得滚烫
三十年后才懂
那故意留下的缺口 是慈悲
最甜的那枚 永远挂在
丈量不到的空中
现在 我也学会
在丰收 留下几处静默
留给路过的飞鸟 留给未知的缘分
人生亦如此
悬挂枝头的红枣 像盏灯
照亮忌满的智慧 学会与缺席共生……
2025.9
秋分
残阳漫过田埂 稻草人垂下双臂
测量影子的长度
天平倾斜
一粒谷穗 在鸟喙与土地间
保持弯曲
风 从北边来
修改所有叶脉的航道
候鸟在云层里调整队形
飞过的天空 渐渐高出我的仰望
庭院中 桂香盈庭
石阶沁出苔斑 竹椅冰凉
半枚果核在草坪蛰伏 如舟
内部蜷缩的果仁
正梦见 另一个春天的漩涡
暮色从墙角苏醒
染透谷仓
谁弯腰拾起掉落的秤砣
日历的秒针 呼唤
原野静静翻转掌心
渐瘦的泥土 露出银白的补丁……
2024.9
秋风的审判
如释重负的梨树 葡萄架
稻田 银杏叶
消瘦的田野
稻草人空荡的袖管里 藏着
一杆看不见的标尺
搜刮脂膏的风 翻越田埂
数它的肋骨
像在清点遗落的麦粒
稻穗 集体垂下脖颈
旷野是敞开的法庭
蝉鸣提前退席 蟋蟀抖落满身证词
老槐树交出所有叶子
每片都是按着手印的供状
叶脉的路径 通向
地心深处的陪审席
麻雀叼走一粒证物
夕阳为稻草人镀上金身
它始终张开双臂 替所有弯腰的稻穗
保存着飞翔的证言
大地合起斑驳案卷
月光将银白封条 贴在稻茬的断面
根须在黑暗中攥紧
等待 泥土深处的赦令……
2025.9
枯荷
残梗佝偻
在冰面写下歪斜的十字
那些被风吹乱的遗嘱
始终没有等来签收的人
冰封里
谁俯身的弧度 与断折的桨
在泥泞深处对称
沟渠 盛满隔世的雨
晃动着 碎成更小的月亮
淤泥下 藕节攥紧空拳
一节节推算重生的偈语
而莲子沉默 如闭关的僧侣
在腐朽的胎衣里
默默调校光的焦距
挖藕人弓背 像一柄钝镰
割开时间的表层
捧出淤泥的断章 摊开掌心
无数孔洞缄默
涌动着 洁白而中空的预言
雪 落下来
整片池塘轻轻 颤抖身子
托起一截空莲蓬
如托起 一座苍白的钟楼
悬着
未敲响的永恒……
2024.11
青稞
滚落山坡的风 碾过
米黄色青稞如浪涛 弯腰的姿势
穗子低垂 暗涌着高原的月色
每一粒稗壳内
都住着未曾降落的寒
石砾与冻土在暗处计数海拔
根须穿过岩层 学会书写
用芒刺的笔尖在雪线上
记录雄鹰 秃鹫 云朵变形的证词
弯腰不是屈服 是与风
达成楔形的契约
当月光来称量脊背的弯曲
当寒意拂过指尖
每一株都交出自己的刻度
最沉的穗子 把头颅埋进薄雾
用浆汁默诵晨昏
直到霜降下 它们集体脱去外壳
在碾盘深处迸出一抹光来……
202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