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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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群峰
苏醒的寒如涌动的潮 封缄
飘摇的思念
患风湿痛的信笺 悬在云层揉搓
碎成 千万个垂落的叹号
昏黄的路灯把雨丝 纺成银线
织一张网 打捞沉落的月光
月饼的甜香悬浮窗前
像母亲多年前晾晒的糖霜
电话那头 响起剥石榴的声音
一粒粒敲打异乡的窗棂
金桂消瘦 落满青石井沿
而我正擦拭瞳孔中满溢的水痕
今夜 月亮从未被遮蔽
它活在 每个眺望东方的双眸
此刻 雨声是永不挂断的长途电话
轻轻哼着童年那首歌谣
朦胧里 每粒雨都藏着一枚月亮
抱着光 落向守望的屋檐
待 积水映出万家灯火
就有一枚月亮从掌心升起……
2025.10
大雾背后
穿灰衣的凿碑人 把自己
錾进石头
整座山开始渗出 细密的汗
而轮廓始终
含在群峰紧闭的唇间 像未言的偈语
他抬手 抹去额角的白霜
石粉飞溅 在下陷的颧骨
堆积成新的山峦 凿子穿过晨昏
叩问始终温顺的沉默
——那些暗痕渐渐长出苔衣
多年后 樵夫在谷底捡到
半张未磨灭的脸 眼眶里
蓄满化不开的浓雾
当柴刀轻叩凹陷的太阳穴
整片悬崖 发出空荡的共鸣
此刻 我掌心的司南
指针颤抖
磁针 拨开又弥合的苍茫中
群鸟用翅膀裁剪 天与地模糊的边界
而更远处 尚未成型的铁轨
等一棵树放下戒律……
2021.9
隐匿深山的树
雾中跋涉的隐者
披着灰蒙蒙的僧袍
每片叶子合掌
整座山就轻轻吐出一句
未翻译的经文
年复一年 把光钉进纹理
用年轮超度飘零的种子
当月光来受戒
你摊开枝桠的经卷 任寒霜批注生死
滚落云端的风雨 撕毁契约
掏空体内沉积的年轮
将倒下的躯干叠成 一座接引的桥
等 菌丝举着火把
在断口处举行法事
深山里 树站着是钟
倒下还是钟
根系在土里汇聚成河
新生的芽
从朽木傍 缓缓直起腰身
2024.7
青稞酒
陶瓮腹中 黑暗在酿造琥珀
一穗穗青稞是垂向大地的经卷
用弯曲
丈量雪山与泥土的距离
解开发辫的暮色 渗入陶壁
谷物在回归前
最后一次用沉沦临摹生命的倔犟
俯身瓮口的人 听见群山胎动
当雀鸣 斜阳 经幡沉入酒曲
汇聚成寂静修炼的诵唱
此刻 雪在封泥上抄经
比雪更轻的足迹 路过窖藏
酒瓮抱紧满腹晃荡的晨钟
醉意 慢慢砌成浮屠
唇齿间 醉倒须弥山
饮者从碗底捞起溺水的月亮
冬天正在褪衣
解开缆绳的牦牛走向云端
脊背隆起另一幅未画成的山脉
空碗望着 未点睛的佛陀
雪线从眼眶撤退
青稞在瓮中打座 将自己诵成舍利
拂过耳畔的风
携一串呼唤
等 青稞用弯腰的姿势
把一生酿成不肯苏醒的禅……
2023.11
秋风摇动着人间
草茎在练习弯腰
月光下 排练谄媚的弧度
而山崖保持缄默的站姿
任风霜 掏出喉咙里的密语
漂泊的叶子在认领故乡
每道脉络里的遗言 蘸着一抹秋阳
当雁阵掠过 拆开天空的信封
露珠正偷渡大地的边界
你数着脊梁变节的声响
像数稻穗里 那株空瘪的诺言
此刻 谁把名字刻进磐石
任霜刃雕刻铮铮铁骨
此刻 秋风如篦子
梳理田野
枯萎的叶片在旋涡里签署降书
唯见北斗调整身姿
——松针正缝补残缺的月光
202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