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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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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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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

我记忆中的母亲,自我记事起,总是一个背影。天尚未明,月亮还挂西山的山顶上,她便已起身。厨房里传来锅碗轻碰之声,我卧在床上,半醒半梦间,只听见她的脚步匆匆,如同时钟的指针,不容迟疑地走向又一日繁重的开始。

她的生活极是简单,不过两点一线:厨房、田地、再回厨房。匆匆扒几口饭食,便背起小弟上坡劳作。我常见她用那条洗得发白的背带,将小弟里三层外三层地缚在背上,动作熟练而坚定。小弟在她背上酣睡,她却已然荷锄而出,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那时我总以为,母亲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母亲的脸色是黄土中掺了黑褐的,皱纹如干涸土地上的裂痕,一圈圈扩散开去。然而她的眼睛却极亮,一闪一闪地,竟像两颗蓝宝石嵌在枯槁的面容上。后来我方醒悟,那不过是过度劳累催出的异样光彩罢了。我读小学时,她尚年轻,面若桃花,笑起来两颊飞红。谁知不过数年光阴,我上了初中,她便不得不随我们举家迁至东部小县城,进了工厂。

工厂的生活不比田间轻松。机器的轰鸣代替了鸟鸣,流水线的速度比庄稼生长更快更无情。母亲的身体就在这日复一日劳作间悄悄垮了下去。起初只是咳嗽,她总说是受了风寒,后来竟日益消瘦。原本一百多斤的人,渐渐缩成八十多斤,好似秋后收割过的秸秆,在风中瑟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角,我那时只知她病了,不知她病的如此严重,如厕时也能见血迹布于坑旁。

为治病,家中债台高筑。命运惯会作弄人,我们不得不重返故里——外省的医药费实在不是我们这等人家所能承担的。幸而后来国家有了报销政策,我家才得以勉强生存下去。我那时年少,尚不能全然明白“报销”二字的千钧之重,只知母亲脸上的愁云似乎淡了些许。

母亲终是走了,距今已有四年。我有时痴想,宁愿她再打我骂我,也好过这无边的寂静。可惜人事已非,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常常想起自己叛逆之时,如何顶撞于她,如何惹她垂泪。她生性坚韧,即使我偷懒不肯做家务,她也只是默然拿起工具,自己忙碌起来。待我离家求学时,她却仍追出来,问我吃饱穿暖否。

最终我未能见她最后一面。父亲说,她去时还唤着我的名字,她说话的声音轻的如一缕烟,但我的名字却清晰的重复着,直到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每思及此,便觉心如刀绞,泪不能禁。去年归家过年,我去看她。她长眠于劳作一生的黄土之下,坟上野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如同我的思念,生生不绝。

黄土无言,埋葬了多少母亲的青春与血泪;青草无知,岁岁荣枯间,可曾记得有一个妇人在此挥汗如雨?我知道,这片土地记得,我记得。纵使沧海桑田,那份源于血脉的牵挂,终不会断绝。

从此以后,那个陪伴了我一生的背影,化作了一座土丘,融入了她深爱的土地之中。我再也没有背影可追了,但她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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