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路过学校的凤山学宫,里面热热闹闹,走近一看,原来是学生们正在开展社团活动——蜡染。门口的三脚架上横着一排竹竿,竹竿上晾晒着蓝白相间的布料,布料时而迎风飘扬,时而洋洋洒洒。此情此景,我不由想起了母亲的蜡染坊。
母亲的蜡染坊不大,仅有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一口染缸,一口灶台,一个锑盆,简单得很。这样简单的房间,见证了母亲蜡染时的忙碌景象:浸泡、过滤、绘草图、浸染、脱蜡……
每到蓝草收割的季节,母亲就背着背篼在山涧边、丛林里寻找马蓝。运气好的话,一上午就割了一背篼马蓝;运气不佳的话,一天都找不到两三茬马蓝,母亲只能背一些野草回来喂牛。后来,母亲每发现一窝蓝草,就连根拔起,移栽到我家的自留地。一年下来,蓝草栽满了自留地,第二年再也不用漫山遍野找蓝草了。
母亲收割蓝草的时候,我们姐弟几个就在旁边玩捉迷藏。蓝草地成了我们临时“战场”,我们在蓝草地里东躲西藏,几个来回,我们的衣服便被“点染”得更加“漂亮”;有时候我们的脸上、眉毛上也被“染”得花花绿绿的,逗得母亲都笑了出来:“你们看看自个儿,都成‘野人’了!”
蓝草割回来后,母亲就开始浸泡了。母亲在染缸里盛上清水,把整捆蓝草抬放到缸里,压上一大块石头,让蓝草全部沉到缸底,盖上缸盖,静置浸泡三五天。其间,母亲开始忙其他农活了,但她也隔三岔五会来看看染缸里的水变蓝了没有,冒泡了没有。我们则淘气地往染缸里扔几颗小石子,听石子坠入染缸的声音,看缸面泛起微微的涟漪。有时母亲发现有人“干坏事”,我们担心被骂,一溜烟跑到院坝,假装若无其事。
母亲过滤蓝草水的时候,发现缸底有不少砂砾,便自言自语道:“这些调皮的小石子呀,怎么会跑到染缸里来游泳了!”我们姐弟几个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母亲知道我们搞了恶作剧,她不但没有责怪我们,反而也跟着我们一笑而过。
最有意思的是,母亲绘草图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拿着木炭在棉布上画图案,有时候画花鸟,有时候画人物。举手投足间,每一笔每一画都蕴含着母亲无限的遐想,也充满了对蜡染的无限喜爱。我们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拿着木炭在布料上涂鸦,这儿画一张嘴,那儿画一只眼睛。母亲没有把我们画的图案擦掉,而是原样保留下来,用蜂蜡点染后,放到染缸里浸染。
我最喜欢的,是母亲脱蜡的过程。母亲在锅里盛满清水,往灶膛里添柴火,点火,烧水,把浸染好的布料放入窝里,搅拌,待蜂蜡融化后,捞出布料,背到小溪里清洗。在烧火的过程中,母亲会往灶膛里丢几个红薯,待布料脱完蜂蜡,红薯也烤熟了,满屋萦绕着红薯的香甜和蓝草的清香。这时,我们一边抢着红薯吃,一边帮母亲传火。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提醒我们:“吃慢点,没人抢你们吃!”然后继续清洗她的布料。
当母亲把布料晾晒在竹竿上,蓝白相间的花草图案和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仿佛在布料上载歌载舞,诉说美好的愿景。那蓝白相间的图案,像山谷里的云雾,又像小河里的溪流,每一块布都藏着母亲的温度和时光的痕迹。
后来,我们相继到外面学习、生活,与母亲的蜡染坊接触甚少。母亲多次要求我们回乡跟她学习蜡染技术,以便把蜡染技艺传承下来,但事与愿违,我们完成不了母亲的心愿。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不是上班就是开会,就算偶尔回老家,也是看望一下母亲便匆忙回来。对于母亲心心念念的蜡染技艺,我们都无心过问,让母亲伤心不已。
现在,母亲老了,不再开蜡染坊了。然而,当我在学校里看见蜡染得到传承,这一定让母亲感到欣慰。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让她也高兴高兴。我常想,蜡染不只是技艺的传承,更是我们对土地与生活的深切守望,也是我们对传统文化的高度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