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千年前，孔夫子在泗水边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千年后，圣人已不见踪迹，但他的思想传颂至今，经久不衰，虽在封建王朝刚灭亡时被严厉打压，却又在如今被我们重新拾取了其中精华，熠熠生辉。

水哺育着人们，因此古代中国也常常依水建城，或是在城墙外缘修建一圈的护城河。童年时生活的小区在城郊，旁边便静静的躺着一条小河。里面的水不多，浅浅的，缓缓的流淌着。虽然如此，大人们还是告诫我们远离那位老者，生怕他哪天发起怒来，伤害到我们。然孩子的天性总抑制不住，起初我会跟着稍大的孩子一起，站在堤坝上看着他们在水边嬉闹。后来就是领着别人，自己在水边玩耍。这条小河实在无趣，一眼可见的底，缓慢的水流，就连水底的石子，也因为河道被修缮过的原因而少得可怜。很快我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投身到一根搭在其上的水管。水管长约5米，横跨小河，通体红锈，似是与这弯水共度了许多时光。夏日的傍晚，临近回家的时分，我和伙伴们总喜欢聚在这根不知何用的水管处，幻想着沿着他逃出小区，逃出父母回家的催促，然后痛快地玩上一晚。

后来，由于过慢的流速和上游的垃圾堆放，小河变成了臭水沟，原本就少的水流愈发见底了。人们从桥上走过时，总要捂住嘴鼻，皱几皱眉。曾经的玩伴被我们避而远之。小河还是静静的，似是睡着了。再然后，小河经历了几次，耗时数年的整改后，终又迸发出活力。虽然与其他河流相比仍是那般平凡，好在人们提起他时不再愁眉，又有一群孩子们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作伴。

我在市中心的重点高中上学，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数十年的家，来到新的环境，开始了寄宿生活。第一次去学校的路上，坐在母亲开的车里，心中对喧闹市区的茫然，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对未来学习压力的焦虑不安，竟都在看到河的瞬间消失了！这是与家旁那条不一样的河流，他更宽广、雄壮，虽比不上大海的无垠，却也是，小心地将合肥的老城包裹起来。这是老城的护城河，引自南淝河，修于南宋时期，见证了庐州近千年的历史。我想到了被打得风声鹤唳的前秦军，想到孙权当年在合肥大败后仓促逃跑，纵马越过的河流也许就在脚下，不禁莞尔。护城河千年如一日的平静，造就了这片土地的富饶。后来的高中生活，我便像护城河那般不骄不躁，始终如一，长久的努力也在高考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护城河君子般的谦逊影响着一代代合肥人。

护城河陪着我踏入青春，又目送着她的悄然褪去。

高考结束的那一个暑假，与心仪的女同学在老城里散步，从逍遥津走到护城河，又从护城河走到杏花公园旁她的家。我们边走边说着话。第一次约会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一路上有些尴尬地聊着天。就这样，我们从炎炎烈日走到了天边泛起黄色的褶皱。沿着堤坝走着，走着。她忽地提出想去岸边看看，我欣然同意，引着她沿记忆的线索走向通往岸边的小路。河岸的人很多，老人成群散着步，不时有年轻的跑步爱好者经过，遛狗的中年人，嬉闹的孩子们。凉爽的晚风拂过我们的面颊，也将我心中的激情吹得更加旺盛。前方倏地窜出一只未系绳的小狗儿，她步子一僵，向路边一缩，我趁势走到她的身前将她护住，一边调侃道：

“这么小只的狗你也害怕！在学校可见不着你这副可爱摸样。”

“我不怕狗的，只是它没有拴绳子，万一怕生跑过来咬我们就糟了。再说…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别打趣我了…”她脸色酡红，身后攥着我衣服的手也没有放下。

初尝爱情的滋味，令得我竟有些醉意，晕晕乎乎的就来到了点点繁星之下。之后送她回家的路上，在罗炳辉将军雕像旁青涩的牵手，拥抱，一切都是那么如梦如幻，却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年暑假结束后，我们各奔东西，联系少了又少，面也没见过几次了。

河流与时间沿着相同方向流淌着，转眼就是许多春冬秋夏。我也跟着时光的足迹，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以一种更成熟的目光来看待河流。

中秋佳节，与朋友一行人从北京来到毗邻的天津旅游，这座有着悠久历史却有些默默无闻的城市，似乎并不是印象中的那么低调。夜晚华灯初上，海河岸边的人群熙熙攘攘，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着。闪动的灯光，啜饮着啤酒的年轻人，还有身处其中的我，共同绘成了这副太平盛世美景。身为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忽地想起苏子那句“渺沧海之一粟”，在这喧嚣的环境中竟有了些领悟。三人沿河边走了几个小时，眼前的热闹也渐渐散去，意犹未尽，来到小酒馆继续作乐。三天的小假正适合短途旅游，只是与亲人们天各一方，羁旅的愁思淡淡漫延。想到此，喝酒的兴头也退了大半。不愿扰了同伴的雅兴，我便先行回住处了。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十一点半，城市中除了路灯与稀疏的广告屏，便也只剩下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了。看着沉沉睡去的天津，谁能想到两小时前她曾绽放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呢？好在明天早晨街上的热闹就会复苏，明夜的海河也会比今夜更加热闹。城市不会衰老，时间却在一直流逝。

第二天清晨，在某处小区拐角的早餐铺子吃了些小食儿，缓缓酒劲，我们继续沿着海河观览天津。白天的海河反倒有些冷清，相较于公路上的川流不息，偶尔经过的救生艇的轰鸣声反倒显得不那么刺耳。河边不时能看到垂钓，无一不是用电瓶车支着鱼竿，坐在一旁玩手机的中年男人。我们走在岸边柳树的绿荫下，闻着从河中传来的淡淡腥味，漂浮着的银白色鱼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一路下来，共有34条。年轻的生命尚未恣意挥洒，就这么消逝了。据说，几年前海河刚经历了水质改善，先前她曾受到多少伤害可见一斑。人们用她运输货物，在她的胸怀里打捞水产品，在她的身边娱乐玩耍，索取的太多而付出的太少。海河却一言不发，默默奉献着自己。吃苦耐劳，甘于奉献，但不要一味隐忍，这便是海河教会我的。

河流的故事先告一段落，但人生的篇章才刚刚展开。每一条大河在数百万年前都曾只是涓涓细流，她们在时间的洗濯中慢慢生长。长大后，又用自己的胸膛哺育万灵。世界第一河尼罗河，为非洲东岸带来了万里沃野，让古埃及文明繁荣兴盛；童年回忆里的那条小流，守护孩子们内心的纯净美丽。波涛汹涌的长江，田野里的小沟渠，一同滋养着这个世界。

河流们迈着步伐，或坚定沉稳，或激情昂扬。她们来自世界各地，却在相同的终点汇合。然涛涛不绝，只因源头不断有新的河流注入。那些已经奔赴大海怀抱的河流呀，不必担心世界将你遗忘，人们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是你曾存在过的最好证明；欢腾着前进的新的河流们啊，未来的世界将由你们来浇灌，不必在意那早已注定的结局，大胆的迈出步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