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住北邙仅一路之隔的朋友说,他母亲回登封老家赶会去了。他土生土长于洛阳市区的媳妇,对此不甚理解。那是因为对于在市区长大,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而言,赶会的情节他们是不能体会的。
登封之前隶属洛阳管辖,同属河洛文化范畴。在豫西一带,特别是农村,每年正月至三月份,一般是农历逢三、六、九,人们都会争相去镇上或较大的村里去赶会,赶会其实就是逛大集市。
在我的老家宜阳,要数灵山寺庙会算是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一般都会持续一周以上。
灵山在宜阳县城西侧,离我老家五十余里,小时候只是听说灵山庙会很大,但因为距离问题,加之来往交通不便,我便一直没有去灵山赶过会。
而除了这种规模特别大的庙会,村镇里边的庙会一般只有一天。小时候,十里八村,规模最大的要数镇上的庙会,也就是每年三月初一的盐镇庙会。除了搭台唱戏,还有狮子上老杆,扭秧歌,敲锣鼓,有卖各种小吃的,卖锅碗瓢盆,锄镰叉筢的,也有卖油条糖糕三皮一线的,有卖各式衣服鞋子的,还有套圈儿,耍猴,可谓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那时候即便只是去会上转一转,看一看,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吃,也会很开心。
二十多年前的农村,家境大都算不上什么富足,赶会除了购买一些经济实惠的必需品外,家里人一般是极少舍得花钱的,不是不舍得给我们这些眼巴巴想要些零钱的孩子花,自己也不花。
记得有一年去赶三月初一会,碰见了小姨。小姨给买了雪糕,还带我们吃了一碗凉皮,那别提有多高兴了。这简直比我在学校拿个第一名都要开心的多,因为第一名可以经常拿,而像这种开个小灶改善生活的事却不常有,甚至是我们可望而不可求的。
在豫西地区,每年除了过年、端午、中秋这种大节气会探望老人,走动亲戚外,每年春上,特别是趁这个庙会期间,亲戚们之间的走动也会更加频繁。小时候,每到赶会期间,家人总会说,走,去你姨家赶会走,走,去你姑家赶会走。
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里边,小姨家离我们最近,大概也就三五里地,她们村子并不大,感觉和我们村大小差不多,叫宋沟村,但却是属于临县渑池的。宋沟有上宋沟,下宋沟两个村,就像我们大队上庄有东西上庄之分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东西上庄都属于宜阳县,上下宋沟却分属于渑池和宜阳两个县。
能不能起会(举办庙会),会能不能起来,是一个村整体综合实力的体现,我们村子比较小,是从来不起会的,一是没人张罗,另外也可能是起不来会吧。周边几个村子出名的,除了盐镇的三月初一会,其他要数坡头会和石佛会,一是规模不小,二是时间不短,打我记事起就有,至于有多少年的历史,我就不得而知了。宋沟会是相对比较晚的,但是能够办起来我打心眼里是高兴的,因为多了一个离家比较近的会可以赶,还可以去亲戚家吃上一顿好吃的。
因为离小姨家比较近,小时候每每放假能去她家小住一段时间是极为幸福的一件事。当然也不白住,父亲送过一袋面到小姨家。因为那时候年轻,正长身体,吃的都比较多,虽然小时候也一直不怎么胖,或者说还有点瘦。每到农忙时节,跟着小姨、姨夫下地除草,挷烟,割菜籽,栽红薯,种花生,各种开心洋溢脸上。流再多的汗,也并不会觉得累。可能是逃出了家里固有的一成不变的环境而所感受到的新奇吧。
我把赶会的人分三种,一种是赶各个村的会,忙着做生意的人,他们起早贪黑的,出摊,布置,有点类似现在的赶展会一样,也很是辛苦;第二种是像外爷一样赶会纯粹是为了去看大戏的,离得近的自己带个小凳子,离得远的要么席地而坐,要么找个石头,找块砖,找根木头,或者其他随便只要能坐的地方,一看就是一整天;第三种是像我们这种小孩子,纯粹是过去凑热闹的,看人的。庙会人挤人,如潮水般涌动,挤掉鞋子的,挤掉钥匙的,挤掉钱包的,找不到孩子的,都是时有发生的。
那时候去赶会,基本上都是跑路去的,稍微阔绰点的能骑个自行车,倘若有拖拉机或是摩托车,那真是大户人家,富贵有余。
石佛会离我们要稍远一些,大约七八里地,那些年小姑二姑都在那里住。
记得有一年,我在学校过星期回到家时,家里没人,听邻居说家人都去石佛赶会了。听罢,我便火急火燎的跑到了石佛,先是到了小姑家,果真爸妈叔婶儿和小姑他们正围坐一团,饭吃的正香。小姑看到满头大汗的我赶忙带我去洗了把脸,吃的什么菜我现在已然无法记起,只是记得临走时小姑把我叫到里屋给我掏了五十块钱,对彼时的我来说那可真是一笔巨资。
小姑大我一轮,同属蛇,向来亲近。记得七八岁时,有一次和父亲半开玩笑似的争吵,我说小姑跟我最亲,跟爸爸不亲之类的话,爸爸说没有他们这层兄妹之间的关系,哪有你小子什么事儿。是啊,不是他们不亲,只是不善表达的父亲爱我们爱的深沉,只是小姑爱屋及乌的隔辈儿亲。
二姑住在石佛后边的一个村,之前去石佛赶会,总要翻一个大大的岭才能到二姑家。她们村子更小,大约也就十几户模样。二姑家门前和我们村东头一样,都有一个深深的沟。那时候去二姑家,我和只差我一岁的表弟在沟底一人怀抱不住下雨倒地的杨树上压哟哟(跷跷板之类),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却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二姑做的一手好卤面,每次去二姑家吃卤面便是我去石佛赶会最开心的事儿。那时候爷爷健在,也在二姑家小住,一大家子人,大人们吃饭喝酒聊天,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乐趣。而今爷爷已离开我们二十余年了,甚至于大姑父也戒酒好多年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赶过会,没吃过二姑亲手做的卤面了。印象中最后一次在二姑家吃饭,老式的瓦房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房三丈(就是房子入深三丈),然而再新再漂亮的房子终归是没能把故乡,把乡愁留住。老房子我曾去过无数次,而新房子我约略只去过两三次,而且每每会感到拘谨和陌生。再后来应该是没多久,二姑表弟他们一家都搬到了义马小城里去住。而那个小时候他们在此快乐长大的老家,渐渐的变成了尘封的记忆,直到每年过年时,才会有人将她浑身的灰拭去,然后粗略的把对联贴上,红火几天以后便又沉寂在冷风里。
石佛村前的陇海线每年依旧火车来来往往,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赶庙会那种欢快的场景了。
记得应该是去年吧,因为种种原因停了三年的盐镇三月初一会又重新办了起来。听在镇上开店的妹妹说规模依旧很大,有锣鼓表演,耍狮子的,扭秧歌的,敲大鼓的,踩高跷的。以前好像附近的几个村都有自己的代表队,还有旗帜,上沟什么什么的,我全然记不清了。
而今不过三十啷当岁的年纪,记忆却大不如从前。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事儿,但要说是何年某日委实想不起来。
当时隔多年再听到三月初一会时,早已没了小时候那种热情了,甚至心绪也不再有一丝涟漪。大约是高中以后就很少赶会了,距现在差不多有二十来年。
现如今村里的人,外出打工的打工。搬到城里的搬到城里,打小爱看戏,一看看到老的老人也相继老去,加之现在手机人手一部的便利,家庭生活的优越,各种代步工具,别说跑路赶会了,就连去小河沟捉泥鳅,翻螃蟹,逮蝎子,挖黄蒿苗,扣知了猴,捡知了壳,这些小时候我们最爱玩的,甚至能赚些零花钱的趣事,没有孩子再去沾了。
那些慢慢办不起来的会,那份独属于我们那代农村孩子的乡情,连同年少的芳华和美好,仿佛一同被这些年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所慢慢冲淡。
今年春节,妻子央我一起带孩子下楼放烟花,我说你带姑娘下楼玩去吧,咱们都多大的人了,再去放,怪没意思的。妻子说,现在过年过节哪是给咱们自己过得呀,不都是给孩子过的嘛!一句点醒我这个梦中人!我赶忙带着妻子和孩子下楼玩闹起来,烟花很短,但是那一刻带给我们的欢乐却是很久。
是啊,小时候的欢愉不都是父母给我们营造的吗?春节,赶会,走亲戚这些传统不都是千百年来一辈一辈传承才得以保留下来的吗?这些年大家都说年味淡了,其实不是年味淡了,而是大家给孩子们创造的年味淡了,生活需要调剂,氛围营造,只有这样,我们中华文明的根才会一代一代往下延伸,生生不息。
又到一年该赶会的时候,我一大早便收拾停当。带着妻子和刚满3岁的姑娘,准备回老家赶会。临近出门时,孩子附在我耳边说,爸爸,我今天可开心了!
待我们下楼时,楼道户然一阵暖风吹过。
仿佛在说,走,我也去赶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