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作梯,攀登故土的诗魂
——评岳丽春诗集《云梯上的月光》
陈舟笛
岳丽春诗集《云梯上的月光》于今年9月正式由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并于10月18日在兴义举行创作分享会。作为她的诗友,当我从她的手中接过诗集时,我不得不为她的坚持点赞。毕竟作为教育系统的工作者,在繁重的教学任务之余,还能抽出时间思考、创作,将诗集整理、打磨出版,无疑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往往会占用许多生活和休息的时间,正如在诗集的第97页写的那样,“你俯身成匠,耗尽骨血”。
诗集《云梯上的月光》,可以说是岳丽春近作的结晶,共分为五辑,分别是“加油”火种、喀斯特叠信、淬翼录、尺素浮光、叩壁之问。全集不仅展现了她对诗歌艺术的执着追求,更呈现了她对第二故乡黔西南的独特抒写与深沉情怀。
纵观诗集,我们不难发现,诗集的标题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诗意的隐喻,用“云梯”一词,完美地象征着向上攀登的精神追求,用“月光”则代表黑暗里的温柔力量。这不由得让我想起顾城在《一代人》中的续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无疑也是作者心中的另一种希望。
诗集命名“云梯上的月光”,将“云梯”与“月光”两者结合,可以说恰如其分。并以此构成了岳丽春诗歌创作的基本轮廓——既向往高远的精神境界,又在人间、在黑夜里寻找生活的本真。这正如岳丽春的一句诗写的那样,“月光把云梯横放在群山之上,而我用词语攀爬”,也如后记中写的那样,诗者要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光。
从诗人的分享和对诗集的阅读,我们不难发现,《云梯上的月光》不仅仅是一部诗集,更是一部关于记忆与地方的精神地理志,诗人用敏锐视角和对乡土的深情,将黔西南的山川风物、历史人文编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意义之网,她笔下的月光,既洒在云梯之上,也流淌在黔西南的每一个角落,照亮那些被时间尘封的往事。
接下来,笔者将从文化根脉的诗意重构、土地与人类的深情对话、诗歌的地域性抒写、诗性精神家园的坚守等几个维度对诗集进行简要评说,以此来完成与诗者、读者的另一种对话。
一是文化根脉的诗意重构。
众所周知,文化根脉的诗意重构,是通过诗歌等艺术的形式,在当代语境下,激活传统文化的基因,融合时代精神与个体体验,并且还需兼具历史深度与现实关照的文化表达。诗集《云梯上的月光》第一辑命名为“加油”火种,其以黔西南独特的“加油文化”作为创作源泉,通过《遥寄香涛(组诗)》,将晚清兴义府知府张锳“添灯油”鼓励学子的历史典故,转化为丰富的诗歌意象。
岳丽春在其中一节《荷香少年》中写道,“十一岁、笔落半山亭,禅房乍转,画槛微通,石碧一方,毛亭三面,磨痕酣畅、如蝶破茧,驮着丽色与锋芒,点醒尘寰的懵懂”。巧妙地暗合了张之洞十一岁时在兴义府写下《半山亭记》的历史佳话,诗人通过续写荷香少年的成长轨迹,集中展现了“加油文化”对黔西南地区学风的滋养与影响。
而在另一节《大气晚成》中,岳丽春写下,“不惑之年了,你还‘洗马’的冷板凳上,挣不脱,七尺身躯困于五尺躯壳的困局”“父亲的那盏油灯,豆焰不息,以文火,慢煨着大器的胚”“直到马蹄踏碎京畿的暮色,半世俯仰,终于将脊梁抻成一张弓,骨节嶙峋的手,在舆图上划出闪电”。以强劲的诗句,集中展现了张之洞在艰难中奋起、勇于变革的精神。
通读“加油”火种,这一辑,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将“加油文化”的精神特质“守正笃行、久久为功”熔铸于诗行之间,让安龙这座“龙城”下的地方文化在当代诗歌中重焕光彩。让一些历史,不再是教科书上的冰冷文字,而是让它重焕生机,在当下依然是发光的火种。诗人将“加油”这一日常鼓励,追溯至其文化源头,赋予普通词汇以历史的深度和文化的重量。
而在《黔匠(组诗)》中,诗者抒写了贵州工匠龙福刚“光明守卫者”的日常。通过晨巡、苍鹰收翅、守夜人、老火计等小节续写了龙福刚从军营到电力一线,用匠心守护着万家灯火的日常,从或扬或赞的诗意表达中,延伸了“加油”文化,将“加油”文化中的“勤学精进”与工匠精神中的专注执着、精益求精进行了维度上的契合与延伸。于是岳丽春写下:“守夜人掌心的螺纹,已在千万个窗口拧亮破晓的星辰。”“当他们爬上铁塔,阳光会照亮金属表面细密的刻痕,每一道都是光明迁徙的坐标……”
二是土地与人类的深情对话。
众所周知,土地与人类,一直是诗歌写作中的恒大母题。土地在诗歌中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连接生命、情感与文化的精神图腾。它既记录了人类对自然的依赖与感恩,也折射出在现代性冲击下对根脉的追寻与反思。
岳丽春诗集的第二辑以“喀斯特叠信”命名,不仅是对黔西南这片热土的深情告白,更是对第二故乡的续写。她以喀斯特地貌为隐喻,将对故土的热爱熔铸于独特的意象群落与时空交织的意境中,以此来完成土地与人类的深情对话。“喀斯特叠信”不仅是对地理空间的描绘,更是对土地蕴含的历史记忆与文化精神的深度挖掘。
在《约见,黔之西南(组诗)》中,他从黔西南的地理坐标万峰林、云屯公园、吉隆堡等寻求灵感,在人与自然、人文景观中寻找到一种精神的隐喻,以此来完成对土地的另一种抵达。在《峰林花事》一节中,她吟咏:“万峰林捧出龙首曲柄铜釜,煮沸一山浩荡春光,我跌入八卦田的经脉,醉成芸薹丛中的软泥……在此地折腰,不为五斗米,只为接住一朵坠落的云薹”。
这种对自然的观照方式,融合了地质学的冷静与诗人的热情,使得坚硬的山石与柔软的花朵形成张力十足的对话。而峰林的坚硬与花朵的柔软,恰如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在艰难中寻找美好,在困苦中绽放希望。
然而,诗人对黔西南的抒写,一定是超越简单的风景描绘的,他必须上升到文化精神的层面。在《在吉隆堡》一诗中,她将欧式城堡、布依族银饰、喀斯特地貌并置,创造出一种跨文化的诗意空间。于是她写下:不像卡夫卡的城堡,耗尽一生也触碰不到石阶,在兴义的万峰湖,穿越卡斯特的肌理,轻易就踏入远古的谜团,走过入堡大桥,眼睛和心缀满布依的银链……停下阅读,往后靠,给我你的红唇,每一夜,他的城堡,只为我灯火通明。
从卡夫卡的城堡哥特式的建筑,再到布依族银饰、喀斯特地貌,这是对本土风物的续写,从而衍生出的文化自信。而这种文化的自觉与自信,源于土地,也源于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她似乎在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化自信,来自于对自我身份的清醒认知与开放的态度。
而在《命运拐点》一诗中,诗者对晴隆二十四道拐的咏叹,无疑也是对人类与土地的另一种续写,更是对历史的一种缅怀,正如她在诗句中写的那样:“二十四道拐,是二十四面镜子,映照着历史,也照亮着征途,来此瞻仰的人们,内心该会强健如一棵大树,根系盘绕,紧紧拥抱脚下的寸土”。
三是诗歌的地域性抒写。
诗歌维度上的地域性抒写,强调诗歌的地域性特征,是在共域性前提下的局部存在和个性化展现。指诗人以特定地域的文化、自然、历史等元素为创作素材,通过诗歌表达对地域的独特情感、体验和思考,从而使诗歌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在当代诗歌创作中,地域性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风景描摹,而是成为诗人精神坐标与文化身份的深刻体现。无疑,岳丽春的诗集《云梯上的月光》正是这样一部扎根于黔西南土地,却又超越地域局限的佳作。她通过独特的艺术视角,将一方水土的风物、历史与人文转化为诗意的表达,让地域性抒写成为连通个体与大众情感的桥梁。
在诗集的第二辑“喀斯特叠信”中,她以黔西南的地理风貌与人文积淀为根系,将脚下这片热土的热爱交错其中。在《约见,黔之西南》组诗中,她的龙首曲柄铜釜蒸煮的不仅是万峰林的春光,更是历史烹煮的文化高汤。徐霞客的“行囊蓄满远风,袖底山川渐次隆起……风过处,碎玉漱漱”,将地理探索者的足迹转化为文化勘探的隐喻。此时的土地,在岳丽春笔下不再是物理空间,而是等待被“翻译”的精神密码。
而说到地方叙事的当代重构,岳丽春将历史叙事巧妙置入诗性表达,让沉睡的地方记忆在当代焕发新生。也是因为地域性的文化符号“加油”文化,背后藏着晚清兴义府知府张锳重视教育的历史典故。于是她在《夜航火种》中写下,“你的父亲大人,差人挑着桐油篓穿巷,那竹篾的缝隙,漏下星点暖意,差役俯身,将沉李的甜、穗浪的金,砚池的墨,连同整座城的鼾声,轻轻喂给将熄的灯芯……添灯油喽……点燃下一个颤动的黎明。”她不是简单复述历史,而是让古老文化在诗意中重焕光彩,展现出“守正笃行、久久为功”的精神在当下的回响。
然而,面对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同质化,岳丽春的诗歌提供了地域性如何应对现代性的思考。在《在吉隆堡》一诗中,她将“欧式哥特城堡”与“布依族银饰”“喀斯特地貌”并置,这种大胆的意象拼贴不是简单的文化混合,而是以“褪去石膏外壳,裸露出喀斯特初心”完成文化身份的觉醒,也是地域性抒写的另一种表达。
诚然,诗歌的地域性抒写,还必须有着地域性与普遍性的辩证,岳丽春的诗歌实践证明了地域性与普遍性并非对立关系,而是相互成就的辩证存在。当她具体而细微地描绘黔西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时,这些具体的地方经验反而触动了读者心中普遍存在的情感。正如她在《荷香少年》中通过一个少年的成长轨迹,映射出文化传承与个人求索的普遍主题,这种抒写使她的诗歌既有地域的独特性,又具备艺术的普遍感染力。
通过她的诗歌,我们看到了黔西南这片土地如何通过诗的想象,转化为普遍性的审美体验与精神资源。当诗人以“喀斯特叠信”向第二故乡告白,以“加油火种”点燃历史记忆,以“叩壁之问”连接更广阔的世界时,她实际上是在土地与文本之间建立了一种精神契约。这份契约让地域性抒写超越了地理界限,成为照亮普通大众的“云梯上的月光”,既扎根于特定土壤,又辉映着人类共通的天空。
四是诗性精神家园的坚守。
谈及诗性精神家园的坚守,在现实语境下,往往是强调以诗性情怀隔绝物欲、面向内心,从而在孤独中洞察生命本真,以此来回归存在之途。岳丽春的诗歌具有一种淡雅、朴素、自然的风格,她的诗歌都是以真挚情怀,来抒写熟悉的周遭事物以及内心世界的情感,从而呈现出一种值得回味、情感交融的亲切感受。
在《云梯上的月光》中,我们能看到岳丽春诗歌创作的这种特质,她不做故作高深的晦涩表达,也不追求形式上的奇异怪诞,而是坚持从内心感受出发,以真诚的态度面对写作。这种创作态度使得她的诗歌即使是在处理历史、文化等宏大主题时,也始终保持着与读者沟通的亲和力。
正如著名诗人艾青在《我爱这土地》中的吟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岳丽春的诗歌也继承了这种深沉的土地之爱,并将之与黔西南独特的自然风貌、历史文化相融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抒情方式。
她的诗歌创作不仅是对个人情感的表达,更是对集体记忆、地域文化乃至人类共同精神家园的追寻与建构。她以黔西南或者黔西南周边的地方性元素为根基,经过诗意地转化,从而成为探讨人类共同命运的媒介。
而从诗歌语言上看,岳丽春的诗歌语言具有一种质朴而深邃的特质,她不像某些当代诗人那样热衷于语言的炫技或形式的实验,而是坚持用真诚而克制的语言,表达对世界的观察与思考。
在《叩壁之问》一辑中,她以《七问(组诗)》《汉字或围城(组诗)》《梦,大概有一公斤重》等,来实现对现实的关照。这种对诗歌创作的理解,显示了她对诗歌本质的深刻把握,那就是内在生命的真诚流露。正如她在《七问》中的《问山间毛桃》中写道:早熟的叛徒悬在枝头,脊骨弯成血色的问号,当蜜汁从裂口渗出猩甜,敢不敢承认——这粉红胞衣里,裹着被山风揉皱的春天……。
诚然,月光作为贯穿诗集的核心意象,既是实指的黔西南夜空中的明月,也是诗意的隐喻。岳丽春笔下的月光,温柔而不软弱,明亮而不刺眼,它照亮事物,但不改变事物的本质。她写的是黔西南的峰林、古道、村寨,但探讨的却是记忆与遗忘、传统与创新、地方与全球等人类共同面对的议题。这种从特殊到一般的诗意转化,正是她诗歌艺术的精髓所在。
结语:通读《云梯上的月光》,我们仿佛与诗者进行了一次黔西南的精神之旅。她不仅是地方风物续写者,更是文化的译者和精神的向导。通过她的诗歌,我们可以看到了一个立体的黔西南,既有历史的深度,也有现实的广度;既有自然的壮美,也有人文的温情。岳丽春的诗歌创作,提醒我们地方性知识的审美价值,最深切的人类情感,往往扎根于最具体的地方经验,就像诗集名字提醒我们的那样,最普通的月光,能够照亮最遥远的云梯。
而当我们在灯下翻阅《云梯上的月光》时,或许能听到来自黔西南的声音,那是风吹过峰林的呜咽,是历史在当下的回响,更是岳丽春以诗歌搭建的云梯,引领我们攀登精神的高处。而她笔下的月光,依然静静地洒在云梯上,照亮每一个攀登者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