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光辉的头像

王光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18
分享

忆童年挚友陈南平

文 王光辉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仍清楚记得陈南平当年的样子。脑袋微微歪着,嘴角叼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狗尾巴草,衣服最上面两颗扣子总是敞开着,露出一点脖子,一副谁也管不住的“痞子”模样。可偏偏就是这个看着“流里流气”的少年,每次我被镇上的农村孩子堵在巷口推搡时,他总能攥着根木棍从拐角冲出来,把我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喊:“他是我兄弟,你们动他试试。”他是我少年时代最矛盾的存在,却也是我最踏实的依靠。

1981年的芗溪镇,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镇上的街道狭窄而热闹,两旁是低矮的平房,供销社门口总是围满了人,大家在这里买生活用品,谈天说地。镇上的孩子们穿着简单,脸上都是纯真的笑容。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和南平的友谊悄然生根发芽。

那一年,我跟着父母搬到芗溪读小学,第一天就遇见了陈南平。我们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异乡客”。他父母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我父母在卫生院工作,两家单位隔着一条马路;更巧的是,我们都是“商品粮户口”。那时候镇上大多数孩子是农村户口,他们说着我们听不太懂的本地话,课间总凑在一起玩我们没见过的游戏,我们俩就像两个落单的影子,自然而然黏成了分不开的伴儿。

他有个大一岁的哥哥,说话做事都很稳重,跟他完全是两种性格。南平就像团烧得旺的柴火,眼睛亮得像星星,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身上总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放学后我们最爱在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玩,看他父亲坐在竹椅上,跟南来北往的商人递烟聊天,看乡下渔民从鄱阳湖打来的野生鱼。总能看见我俩从供销社跑进跑出,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背景相似的孩子,就这样在异乡小镇里,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同盟。

我们的性格就像两块刚好互补的拼图。他总爱干些“出格”的事,抢过街上小朋友的棒棒糖,把人逗哭了,转头又掏出一毛钱让人家去小卖部买两根。偷偷溜进农户菜地摘黄瓜,被主人追着打,转头却把家里穿旧的衣服,悄悄送给镇上最穷的同学。这种带着痞气的善良,让他在孩子堆里特别受欢迎。我则是军人世家的血性,平时话少,可谁要是欺负他,我就敢抄起教室后排的板凳冲上去。

有一次他和高年级的“刺头”抢乒乓球台,被堵在操场角落骂。我正好路过,没多想就把书包砸了过去,喊:“有本事冲我来,别欺负他。”后来他总搂着我的肩膀说“你比我还猛”,其实他不知道,我只是怕他吃亏。我们从没闹过矛盾,他总说佩服我的“勇往直前”和做事的担当,我则羡慕他的“圆滑豪爽”。他父母是商人,耳濡目染下,他天生会和人打交道,镇上卖零食的阿姨、修自行车的大爷,都是他的“熟人”;而我性子犟,只对喜欢的人掏心,不喜欢的就懒得搭话,可偏偏和他成了最铁的“磁石”。

那时候大人们总爱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我母亲每天都念叨“南平那孩子太野,别被他带坏了”,可每次听见南平在门口喊“光辉,上学喽”,她总会多盛一碗米粥,再夹一碟腌菜,笑着让南平“快进来吃点,垫垫肚子”。南平的母亲也总跟我母亲抱怨“你家光辉把我家南平带得更淘了”,转头却让南平拿些布票、煤油票这些计划经济时代的重要票据给我。

每次医院来了新疫苗,我母亲会让我喊南平来。我跑到供销社,“快去叫你哥和妹妹来打预防针,晚了疫苗就没了,等下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南平一听,立刻跟着我往卫生院跑。现在回想起来,父母哪是真怕我们“学坏”,他们只是心疼我们在异乡没个伴,怕我们孤单。那份“互相撑腰”的情谊,他们早就悄悄放在了心里,用一碗粥、一张票,默默护着我们。

初一那年,我先去了南峰中学读书,不太适应,初二又转回芗溪中学。消息传到南平耳朵里,他当天就到我家,大声问:“你真的转回芗溪中学了吗?去二一班吧?我也在这个班!”我说“我跟老师都不熟”,他拍着胸脯说:“怕啥,校长我都熟,我去找校长说!我爸跟他喝过酒。”

后来我才知道,二一班班主任管得严,我母亲早就跟校长打过招呼,就算南平不去,我也能顺利进去。可他偏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找校长,跟校长说:“我跟光辉从小一起长大,得在一个班,互相照应。”

开学前几天,他还扛着我的芦苇席子去学校占铺位,在铺位用粉笔画了条线,对着想抢位置的同学说:“这是我兄弟的位置,谁也不能动。”开学那天,那个靠窗、能看见操场的好位置,果然空着等我。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带我串班,向每个班的同学介绍:“这是我兄弟光辉,以后他有事,你们多照应。”不到一个月,全校都知道“陈南平的兄弟转来了”。

真正的义气,从不是嘴上说说,而是你转学,他非要跟你同班;你怕生,他拉着你认识所有人,把你的难处当成自己的事。

我家离学校有五公里,走路要一个多小时,遇到下雨更难走。南平兄弟俩有辆旧自行车,是他父亲淘汰下来的,车链总是吱呀作响,还挺沉。从我来了以后,他每天和哥哥先骑车到学校,再让哥哥把车给他,他骑着车折回来接我。车后座载着我,他蹬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总说:“你不重,一点也不累。”实在看他累了,我就骑车带他,遇到上坡,他会跳下来,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冲上去。

我们读的是寄宿学校,吃住都在学校,一周回家一次,口粮也是一起吃。他家条件好些,每周能带腊肉、咸鱼,我家只有咸菜和萝卜干。但他从不计较,每次打了饭,端着碗就坐到我旁边,夹块腊肉放进我碗里:“你家的咸菜下饭,我爱吃,咱换着吃。”零花钱也是一起用,他的零花钱比我多,总塞给我一些皱巴巴的毛票:“我用不了这么多,大家一起花。”现在想起那个画面,两个半大的少年蹲在操场边,分着一个馒头,数着毛票,阳光晒在身上,却觉得比后来任何一顿大餐都香。

高中后,我们就分开了,他去了县里的中学,我去了中管高中。但几十年来,联系从没断过。他生意做得顺的时候,来南昌总会特意打电话给我,拉着我去吃饭,每次都是他抢着买单,说“你别跟我客气,我现在有钱”;我回都昌,他知道了,会带着一群朋友来接风,搂着我的肩膀说“光辉,还是老样子,没变”。

变故是后来的事。他做房地产,扩展太快,资金链断了,还卷入了民间借贷。有朋友问我:“南平那么难,你借了多少钱给他?”我答:“一分没借。”朋友很奇怪:“你们那么铁,他怎么没找你?”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南平来我家,塞给我一个信封,说“你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缺钱就说,别跟我客气”。那时候我才刚买房经济有些紧张,却不好意思接。原来我们都一样,宁愿自己扛下所有难,也不想拖累对方。他跑路前没找我,不是忘了兄弟,是怕我为难。就像当年他帮我抢位置、接我上学、分口粮时,从没考虑“值不值”,只想着“不能让兄弟受委屈吃亏”。

他失联已经十几年了。我偶尔去芗溪镇,总会绕到供销社和芗溪中学,看看他父母曾工作过的地方和中学的旧教室。仿佛还是那个夏天,他歪着头叼着草,拍着我的肩膀说:“光辉,你是我兄弟,一辈子的。”那一刻,我的眼眶不禁湿润,曾经的欢笑和泪水仿佛就在昨天。

或许,真正的友谊从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在那些岁月里没说出口的惦记,他怕我走路累,骑五公里自行车来接我;怕我受欺负,拉着我认识所有人;怕我被拖累,跑路前连电话都没打。我们最终都成了彼此记忆里那个“不想连累对方”的少年。而那句没说出口的“保重”,大概就是我们给这段友谊最好的答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