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如棉

       文：王光辉

一

“崽啊，我给你做清明粑，你清明节时间过来吧。”电话那头，母亲那带着浓浓都昌东部口音的话语，恰似春日里轻柔拂面的微风，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心底对家的深深思念。

她说话时，那语气里满是眼巴巴的盼头，就如同我小时候眼巴巴望着过年能穿上新衣裳那般热切。

挂了电话，往昔与母亲一起生活的场景，如同放电影般，一幕接着一幕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暖，带着乡音的调调，仿佛能穿透时空，把我拉回那个鄱阳湖边的小村庄。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细细的线，牵动着我的心。我知道，她盼着我回去，盼着我尝尝她亲手做的米粑。

可工作忙碌，我总是抽不开身，心里满是愧疚。

二

清明节回了老家，我又一次软磨硬泡，恳请母亲来南昌住些日子。自 2010 年姑妈离世后，母亲就极少来南昌了。

一来是年纪渐长，晕车成了她出门难以跨越的“拦路虎”；二来姑妈在世时，每年秋天母亲都会来南昌与姑妈相聚，如今姑妈不在了，母亲像是没了精神支柱。再加上和年轻人没有共同话题，城里车水马龙、人多嘈杂，空气质量也不如老家，饮食也不合口味，她实在待不习惯。

这次，我磨破了嘴皮子，母亲才终于笑着点头答应。为了让母亲住得舒心，我特意将新买的电梯房精心装修一番，满心期待母亲能在这里开启舒适的养老生活，实际上我和爱人都盼着母亲能长住下来。

此前多次邀请，母亲总以家里庄稼离不开她为由推脱，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住的老房子在五楼，母亲年纪大了，爬楼梯不方便。这次母亲肯来，我心里就琢磨着，她肯定是另有想法。

三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心里藏着两个暖烘烘的心愿。

一是想看看我的新房，还精心备好了礼物，虽然我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二是她要带着自己亲手种的棉花，找手艺精湛的人弹一床棉花盖被，作为给在南昌的大伯 90 岁的寿礼。

早在半年前，母亲就忙活开了。春天一到，她便在自家那几分地里播下棉花籽。种棉花绝非易事，田间管理更是繁杂琐碎。

可母亲，这位已然 76 岁高龄的老人，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顽强劲头，在那片土地上不辞辛劳地精耕细作。每天天还没亮，她就出门忙碌，又是弯腰除草，又是施肥浇水，每一项农活都亲力亲为。在家的哥嫂想要帮忙，都被她婉拒。她常念叨：“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大爷’（大伯）做棉絮咯，你‘大爷’帮了我们半辈子，我也没啥好东西送，就种点棉花给他做被褥，让他睡得暖暖和和。以后我老得做不动了，你们接着来。”

四

秋天，地里的庄稼熟了，在母亲眼里，这些农作物都是无比珍贵的宝贝疙瘩。她仔仔细细地将晒干的蔬菜、水果、咸菜分类打包，早早准备妥当。

10 月下旬的一天，母亲突然打电话告诉我，她搭村里人的便车来南昌了。我赶忙赶到约定地点，远远就看见母亲佝偻着腰，双腿没了年轻时的利落，正吃力地拎着大包小包，在路口翘首张望。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猛地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满心自责，明明说好去接她，却因工作繁忙食言了。

母亲真的老了，曾经挺直的腰板如今已然弯曲，身高也缩得不足 1 米 5，要知道她年轻时可有 1 米 58，穿着那件黑色棉袄，身形愈发显得单薄。母亲的头发看似乌黑，但我心里清楚，这是她来南昌走亲戚特意染的，为了在外甥、侄子等后辈们面前有一个良好的形象。

五

回到家，儿子放学后和奶奶亲昵得不行，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儿子耐着性子和听不懂普通话的奶奶唠嗑，母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个劲儿夸儿子懂事。

午饭后，母亲迫不及待地把带来的土特产一一拿出来，每一样在她眼中都是心头宝。“这是屋里祠个菜，冒打药，冒施化肥，鲜得很；这咸菜，是你小时候最爱‘恰’咯；还有这米粑，我里次特意包的。”说着，母亲把一袋子米粑塞到我手里，那一刻，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既心疼母亲为了这些吃食如此辛劳，又对这份饱含母爱的礼物珍视不已。

要知道，以母亲 70 多岁的高龄，还能为我做这些，实在太不容易。这哪里仅仅是一袋米粑，这分明是母亲对我沉甸甸、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这份心意珍贵无比，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六

母亲出生在农村，作为祖父的独生女，自幼跟着祖父学习中医。

年轻时，她先后担任过大队“赤脚医生”、妇女主任、大队支委委员，做事风风火火，性格极为要强，无论做什么事都力求做到最好，骨子里永远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30 岁时，母亲顶替祖父进入公社卫生院，成为了一名医生。和父亲结婚后，父亲对她宠爱有加，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然而，祖父和父亲相继离世后，家庭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母亲一人肩上。

那时的我不懂事，叛逆又任性，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常常夜不归宿。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她那时教育我的方式简单粗暴，我一犯错，她就动手打我，随手捞到什么家什就用什么打，下手还挺重。可我也是个“犟”脾气，越打越叛逆，没少让母亲伤心落泪。

七

母亲退休以后，性格改变了许多。她不再事事管束我们，除非我们遇到难处。

等我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才真正体会到母亲的艰辛与不易。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吃喝拉撒、子女教育、成家立业，桩桩件件都得她操心。

她总是设身处地站在全家整体高度和角度去考虑问题，竭尽全力维护大家庭的和谐稳定，宁愿自己吃苦受累，把所有的苦都默默往自己肚子里咽。

回到老家祖居的母亲，依旧热心肠，一心扑在公益上，免费给乡亲们看病。家里的家传秘方药，几十年都不涨价，总是以成本价给病患者服用，遇到家庭困难的，母亲还倒贴药费。

母亲心思细腻，记着每个家庭成员的生日，总会提前打电话送上祝福；碰上兄弟姐妹们过大寿，她还会精心准备红包。可母亲对自己，却极为简朴，不太讲究吃穿，有时一个菜能吃上好几日，儿女给她买的新衣服也舍不得穿，一直放在箱子里。

祖母在世时，年轻时从未下过厨房的母亲，到老了才跟着祖母学习包粽子、做米粑这些老家的传统手艺，只为了让我们能时常尝到家乡的味道。

八

母亲每月的退休金，除了人情往来，其余都攒起来，全力支持第三代读书、结婚、创业。只要身体还撑得住，她就在那半亩菜地里忙碌，种棉花、花生、绿豆。那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农副产品，每一样都饱含着母亲对我们子女最珍贵、最无私的爱。母亲的勤劳，宛如冬日里的暖阳，一直温暖着我们这个大家庭。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夜晚，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没日没夜地为我们纳鞋底、织毛衣。我们兄弟姐妹众多，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买不起足够的鞋子和御寒衣物，母亲就亲手为每个儿女做鞋子、织毛衣。

那鞋底是千层布的，每一层都要用麻绳密密穿过。母亲的右手常常被针扎得满是血痕，可第二天，她还得在冰冷刺骨的河边帮我们洗衣服。

九

时光悠悠流转，母亲对我们子女的爱从未改变。她用一生的时间，以实际行动向我们诠释了什么是无私与奉献。

那些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无论是一床棉花被，还是一袋米粑、一包炒花生，每一样都装满了她对家人深深的牵挂和无尽的爱。

这份爱，就像老家门前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永不停歇，润泽着我们的心田，也让我对母亲的敬意如那河畔的大樟树，扎根心底，枝繁叶茂，愈发深沉。

愿母亲永远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