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那是一个初冬的清晨,霜气还未散去,校园里的梧桐树挂着薄薄的白霜。我站在寝室门口,看着父亲弯腰整理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棉袄。这件棉袄已经穿了七八年,袖口和领子都磨出了毛边,但父亲总是说:"还能穿,暖和着呢。"
父亲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编土蔸时沾上的竹屑。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十六元六角钱分成两份,十六元四角推到我面前,自己只留下两角钱。那两角钱在他掌心里显得那么小,那么轻,却要支撑他走完二十里山路回家。
"这钱你拿着,"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温和,"买些纸笔,别亏了自己。"他的眼角堆叠着深深的皱纹,像田垄一样纵横交错。我注意到他的鬓角已经全白了,在晨光中泛着银色的光。
食堂的早饭很简单,我特意多买了一份饭,用搪瓷缸子装着。父亲接过饭时,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是昨天砍竹子时不小心划的。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连忙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没事,小口子。"
送父亲到校门口时,天刚蒙蒙亮。校园西墙的小门吱呀作响,父亲背着空麻袋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他走路的姿势有些蹒跚,右腿因为常年挑担有些不利索。我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麻袋在他背上轻轻晃动,像一片飘零的落叶。
走到半路,父亲突然停下,转身朝我挥了挥手。晨雾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只剩下一个佝偻的轮廓。我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去赶集,也是这样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只是那时的父亲腰板挺直,步伐矫健,而现在,岁月已经压弯了他的脊梁。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我的脸颊。我抬手抹去,却怎么也止不住。父亲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那个蹒跚的背影却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那件旧棉袄,那个空麻袋,那双磨破的布鞋,还有他转身时,晨光中一闪而过的,欣慰的笑容。
回到寝室,我摸出父亲给的钱,一张张抚平。这些钱上还带着父亲的体温,和竹子的清香。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十六元四角钱,这是父亲用多少个日夜的辛劳,用多少滴汗水换来的。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编土蔸的样子:月光下,他坐在院子里,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条间,偶尔停下来揉揉酸痛的肩膀......
那个清晨的背影,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画面。每当我遇到困难时,就会想起父亲在晨雾中蹒跚前行的身影,想起他把大部分钱留给我时,眼中闪烁的期望。这个背影,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无声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