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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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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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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形窃影

液晶显示屏的光,冷白而均匀地铺满了整个讲台。昆凛博士的手指划过冰凉的屏幕,调出下一张分子结构图。他的声音在阶梯教室里平稳地流淌,像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起伏。

“所以,这个键角的微小变化,足以引发整个化合物性质的……”

话语突兀地顿住。

屏幕中央,一个鲜红的、与课程毫无关联的网页购物窗口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学生们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昆凛微微蹙眉。他记得清楚,自己并未开启任何浏览器,更不曾点开过任何链接。他伸出食指,准备点击那个刺眼的红色关闭按钮。

指尖尚未触及屏幕,又一个应用程序的界面自行打开,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它们像一群躁动的、色彩斑斓的气泡,争先恐后地从屏幕深处涌出,叠加、覆盖、闪烁。桌面图标被撞得七上八下,四处乱窜。

教室里不再有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的寂静,夹杂着几声细微的议论。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系统故障或误操作。

昆凛收回手,身体微微后退半步,目光锐利地锁定在混乱的屏幕上。他暂停了讲解,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那些软件开合发出的虚假音效。

然后,他看到了。

在两个疯狂移动的窗口之间,一个极其微小的黑点,正以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节奏感的轨迹滑过。那不是屏幕内部的像素错乱,而是屏幕表面的一个活物。

一只蚊子。

它细长的腿偶尔轻点着光滑的屏幕表面,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接触,都恰好“点击”在某个浮动窗口的按钮或链接上,引发新一轮的混乱。紧接着,另一只蚊子加入进来,它们的飞行路径看似杂乱无章,却像在跳一支配合默契的双人舞,舞步的落点,尽是屏幕上的敏感区域。

昆凛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缩。他凑近屏幕,几乎忽略了台下上百双疑惑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稍大些的黑影嗡嗡地飞来,笨拙地降落在屏幕一角——是一只常见的家蝇。它搓动着前足,在屏幕上爬行。随着它的移动,一个隐藏极深的系统后台界面被它“拖”了出来,一串串代码飞速滚动。

匪夷所思的景象接踵而至。一只油光锃亮的蟑螂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出,竟也沿着屏幕的边缘快速爬行,它经过之处,防火墙设置被无声无息地逐一关闭。

蚊子、苍蝇、蟑螂……这些令人厌烦的生物,此刻在他的教学屏幕上,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数字风暴。它们不是故障的原因,它们就是操作者。

昆凛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取代了最初的错愕与恼怒。一个疯狂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思绪:触屏功能……生物介导……这些令人厌恶的生物,如果被赋予目的和程序……

他猛地直起身,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但眼神却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锐利光芒。他不再看那些混乱的窗口,而是死死盯着那些仍在“工作”的小生物。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课前,所有人,签署电子保密协议。刚才屏幕上发生的一切,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记录、讨论、泄露。这是命令,涉及最高安全范畴。”

教室一片哗然,震惊和不解写在每一张脸上。但昆凛已经转身,动作迅速却异常稳定地切断了主显示屏的电源。屏幕瞬间漆黑,那些忙碌的小生物失去了舞台,困惑地振翅飞起,或快速爬离。

昆凛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蟑螂消失在讲台的阴影里,他的心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他知道,他偶然窥见了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的冰山一角。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这仅仅是开始的结束。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属于化学品的独特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但此刻昆凛鼻翼微动,捕捉到的却是另一种残留的、极细微的生物信息素——来自那些屏幕上的“不速之客”。

超纯水机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反而衬得空间愈发寂静。昆凛没有开主灯,只有工作台上那盏无影灯洒下冷冽的光圈,将他笼罩其中。他摊开手掌,凝视着指腹——刚才正是这双手,险些触碰了那个由蚊子引发的混乱界面。

“生物介导触控……”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产生轻微的回响。这不是天方夜谭。某些昆虫的足部构造本身就能产生微弱的静电吸附,其刚毛结构对电容屏的微弱电流极其敏感。理论上,通过基因编辑或极微小的外部植入物进行引导和强化,使其完成预设的简单触屏操作……并非不可能。

但目的何在?恶作剧?某种生物实验失控?不,太精准了。那几只昆虫的行为,尤其是后续出现的苍蝇和蟑螂,表现出明确的目标性和协作性。关闭防火墙,调用后台……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窥探。

他的个人终端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发出幽蓝的光。是安全部门的例行问询,关于课堂上的“突发技术故障”。昆凛快速回复:“设备异常,已处理,无信息泄露风险。”他撒了谎。一种本能般的警惕让他将这个发现紧紧捂住。他需要时间,需要确认。

他调取了讲台附近的监控录像。高清摄像头记录下了部分画面:蚊蝇飞舞的轨迹被放大、慢放、逐帧分析。它们的每一次“点击”,都落在关键位置。尤其是那只蟑螂,它的路径直接对应着系统安全协议的解除序列。巧合?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昆博士?”一个年轻的声音通过内线通讯器传来,是他的助手,萤狩。这年轻人有着与名字不符的沉稳,对生物电化学有着非凡的理解力。

“萤狩,进来。”昆凛关闭监控画面。

门滑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年轻人走进来,头发剃得很短,眼神清澈而专注。“博士,学生们都在讨论刚才的事。保密协议已经签署完毕,但疑虑很多。需要统一口径吗?”

昆凛转过身,无影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轮廓。“告诉他们,是新型病毒攻击,已被拦截。其余不必多言。”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年轻人的反应,“萤狩,你相信昆虫能够理解并操作复杂的数字界面吗?”

萤狩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片刻,眉头微微拧起:“从神经认知角度,不可能。它们的神经系统不足以处理如此复杂的信息。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如果并非'理解’,而是被'引导’呢?像提线木偶。通过某种外部信号或预设程序,激发其本能行为,并利用其生理特性达成目的……比如,利用果蝇的趋光性引导其撞击特定像素点,形成某种二进制代码?”

昆凛的心脏猛地一跳。萤狩的思路与他惊人地契合,甚至走得更远。“继续说。”

“这只是理论假设,博士。”萤狩谨慎地说,“实现起来需要跨学科的尖端技术,尤其是微机械植入和生物神经信号模拟领域,目前公开的科技水平似乎……”

“公开的没有,不代表暗处没有。”昆凛打断他,声音低沉,“你立刻去生物样本库,调取最近三个月所有涉及昆虫基因编辑、神经操控、微纳米机器人植入的研究项目申请和报告,无论级别多高,无论来自校内还是合作机构。用我的最高权限。”

萤狩的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但很快被专业的冷静取代。“明白。范围很大,可能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昆凛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今天课堂上的'表演’,可能只是一次偶然的'测试’,或者……一次拙劣的'预演’。”

萤狩领命而去。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昆凛一人。他打开一个加密的私人日志界面,输入标题:“项目'微形’——初步观察报告”。

他敲下第一行字:“发现日期:X月X日。事件:疑似生物智能体对触屏设备的非授权介入。特征:拟态常见昆虫(双翅目、蜚蠊目),具备基础触屏操作能力,行为呈现目标导向性及协同性。威胁等级评估:潜在极高。推断:可能为新型情报窃取手段雏形……”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可能都有无数的屏幕在亮着,处理着或重要或普通的信息。而在这些屏幕之上,是否也正有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生物,正悄然舞动,执行着不为人知的指令?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敌人或许早已潜入,它们不在网络的那一端,它们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你我身边,甚至就停在你眼前的屏幕上,而你,只会下意识地想去拍死它。

生物样本库的数据库庞大如同迷宫,浩如烟海的 research data 在服务器深处无声流淌。萤狩坐在光洁的操作台前,屏幕幽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移动,一行行检索指令如同猎犬,钻入数据的丛林,嗅探着任何不同寻常的气息。

昆凛提供的方向看似明确,实则模糊。涉及昆虫基因编辑和微纳米技术的项目成千上万,从农业害虫防治到医疗微型机器人,多数项目光明正大,记录清晰。但博士怀疑的,显然是那些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常规检索毫无收获。所有项目的申请理由、实验记录、成果报告都显得无懈可击。萤狩揉了揉眉心,切换了思路。如果存在隐藏项目,它必然不会使用明显的关键词,甚至可能分散伪装在多个看似无关的普通项目之中。

他开始构建交叉比对算法,筛选那些访问权限异常高昂、数据流却相对微小的项目;寻找那些负责人背景深厚、但近期发表成果与其资源投入明显不符的课题;甚至调取实验室能耗记录,寻找那些存在非常规高峰时段的单元。

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滚动,令人眼花缭乱。突然,一组异常关联跳了出来。

三个分属不同院系、研究内容毫不相干的项目:材料科学院的“仿生高分子表面黏附性研究”、信息工程学院的“微弱生物电信号环境噪声下的提取与放大”、以及生物学院的“特定昆虫种群季节性迁徙行为的神经化学调控”。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主要资金都来源于一个名为“星槎基金会”的非营利机构。并且,这三个项目在过去六个月内,都曾频繁、短暂地调用过一套位于地下三层的特殊实验室——B3-L7。该实验室的安保级别远高于其明面隶属的生物学院标准,且日志显示,其内部设备的使用记录存在大量无法对应项目的空白时段。

萤狩立刻深入查询“星槎基金会”。注册信息显示其致力于“促进前沿科技跨学科交流”,背景清白,董事会成员名单看起来也无可疑。但当他尝试追踪基金会的大额资金最终流向时,却在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迷宫中失去了踪迹。

他调出B3-L7实验室的进出口监控日志(权限不足以查看内部监控),发现进出人员除了那三个项目的成员外,还有几个身份标识为“外部协作顾问”的人,频率不高,但总是在深夜时段。这些“顾问”的面部影像大多模糊或被遮挡,唯有一次,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高瘦的男人在低头刷门禁时,被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侧脸。

萤狩将图像截取,放入数据库进行模糊比对。结果需要时间。他转而试图潜入B3-L7实验室的独立服务器,这里的防火墙异常坚固。他调动了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编写渗透脚本,如同用一根极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坚固的壁垒。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这场无声的攻防战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防火墙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验证漏洞——可能是系统定时自检造成的亿万分之一秒的延迟。萤狩的脚本抓住了这个机会,瞬间钻入!

获取的访问权限很低,且随时可能被切断。他快速浏览着目录树,大部分文件都经过高强度加密。但他的目光被一个日志文件吸引住了,它的修改日期就在今天下午,恰好是昆凛课堂上出现异常的时候。文件名:“试运行日志_批次Kappa-7”。

他毫不犹豫地将其下载。传输进度条刚刚读完,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服务器内部响起!渗透行为被发现了!

萤狩立刻切断所有连接,抹除自身访问痕迹,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这边的操作台也收到了来自系统安全中心的问询通知,质问他为何试图访问高保密级别区域。

“误操作,正在排查代码漏洞。”萤狩冷静地回复,同时将下载到的日志文件迅速转存到一枚物理加密芯片中,然后彻底清除本地记录。他的心跳得很快,但手稳得像磐石。

安全中心的警告信息闪烁了几下,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暂时沉寂下去。

萤狩拔出加密芯片,快步走向昆凛的办公室。他知道,对方肯定也察觉了。打草惊蛇,但必须冒险。

昆凛正在全息投影前分析着一段蚊子飞行轨迹的模拟动画。见萤狩进来,他立刻关掉了投影。

“博士,有发现。”萤狩将芯片递过去,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星槎基金会,B3-L7实验室,还有这个。对方很可能已经警觉。”

昆凛接过芯片,插入读取器,神色凝重地浏览着那份“试运行日志_批次Kappa-7”。日志里的记录用的是高度简化的代码,但结合今天课堂上的事件,其含义不言自明:

【时间戳:14:31:05】批次Kappa-7 部署至预设测试环境“阶梯教室A3”。 【时间戳:14:32:18】单元#01(Culex pipiens morph)成功定位目标界面。 【时间戳:14:33:02】单元#02(C.pipiens morph)协同介入,尝试引发系统异常以掩盖主要操作。 【时间戳:14:34:50】单元#03(Musca domestica morph)接入,开始执行安全协议降级序列。 【时间戳:14:35:41】单元#04(Blattella germanica morph)接入,尝试建立物理后备链路(未成功)。 【时间戳:14:36:20】检测到非授权观察者(身份:昆凛,权限等级:7)。启动紧急中止程序。所有单元自主隐匿。 【时间戳:14:36:25】批次Kappa-7 任务终止。评估:部分成功,暴露风险:高。建议:清理相关监控记录,提升单元隐匿性,评估清除威胁选项。

日志到此为止。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昆凛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萤狩相遇。

“他们知道是我了。”昆凛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层在凝结,“而且,他们在考虑'清除’选项。”

这不是学术好奇,也不是商业间谍。日志里冷静到残酷的措辞,显示出这是一个高度专业化、具有强烈军事或情报背景的行动。那些蚊子、苍蝇、蟑螂,被称作“单元”,是武器,是工具。

“基金会,实验室,都是幌子。”萤狩低声道,“我们需要更高级别的帮助。”

昆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能。安全部门里有多少人可信?我们不知道。通知他们,可能等于通知对方。”他指着日志上的“清理相关监控记录”,“他们能轻易做到这一点,说明他们的触角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要远。”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我们必须自己先找到更多证据,找到他们的核心据点,找到控制这些'单元’的方式。否则,我们毫无胜算。”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仿佛能感受到无数看不见的复眼正在窥视着这里。

“萤狩,我们得抓一只'活的’回来。”

城市的霓虹无法穿透地下三层的厚重混凝土。B3-L7实验室的入口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备用通道尽头,需要穿过三道需要不同权限验证的气密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微甜的生物制剂气味。

蠊狩(此前笔误为萤狩,此后统一为蠊狩)将自己隐藏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呼吸放缓到极致,体温在环境调节下几乎与周围的金属管道融为一体。一套非法的、能扭曲光线的光学迷彩覆盖在他身上,这是昆凛动用了早已封存的旧日关系弄来的东西,效果并不完美,近距离仔细看仍会发现破绽,但足以应对大多数监控扫描。

下方,实验室的核心区域灯火通明。与其说它是生物实验室,不如说它更像一个高度自动化的微型装配车间。数个透明隔离舱排列在中央,舱内雾气氤氲,隐约可见机械臂正在对活动物体进行极其精细的操作。侧面的控制台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几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人员沉默地监控着,彼此间很少交流。

蠊狩的微型探头从通风口的格栅缝隙中缓缓伸出,将过滤后的画面和声音传输到他佩戴的单片目镜上。

一个隔离舱被打开,一名操作员用真空吸管小心翼翼地取出数以百计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微小物体,将它们倾倒入一个更大的封闭容器中。容器内,是成千上万只活蹦乱跳的果蝇。

“批次Lambda-3,神经接驳微电极植入完成。准备注入引导信息素。”一个冰冷的女声通过加密频道在实验室内响起。

蠊狩调整探头焦距,看到那些被植入微电极的果蝇在信息素的作用下,迅速聚集到容器内壁几个特定的发光点附近,并开始用头部反复撞击那些光点,频率稳定得令人心悸。那是在进行校准测试。

另一个隔离舱里,处理的对象是蚊子。机械臂正用一种近乎透明的凝胶,极其精准地在蚊子的足部涂抹着什么。“电容增强涂层涂抹完毕,批次Kappa-8,准备进行触屏灵敏度测试。”

这时,实验室的主气密门滑开,那个在监控中被捕捉到侧脸的高瘦男人走了进来。他脱掉了风衣,里面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佩戴任何标识。实验室的主管立刻迎了上去,态度恭敬。

“蠊先生,'清扫’工作已完成,相关监控记录已覆盖。但昆凛教授那边的访问痕迹……处理得不是很完美,安全中心似乎有所察觉,但被暂时搪塞过去了。”主管低声汇报。

被称作蠊先生的男人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昆凛是个麻烦。他的好奇心和专业能力超出了预期。'Kappa-7’批次的意外暴露,打乱了我们的节奏。”

“那'清除’选项?”

“暂时搁置。他的学术地位不低,突然消失会引起不必要的深入调查。优先确保'蜂巢’主体的安全。'Lambda’和'Kappa’系列加快进度,'Blatta’系列(蟑螂)的负重和续航能力测试必须在下周前完成。”蠊先生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隔离舱,“客户对目前的进展很不耐烦。我们需要尽快展示更具说服力的成果。”

“明白。另外,星槎基金会那边需要一份新的资金流动报告,以掩盖B7区的额外采购……”

“这些琐事你处理就好。”蠊先生打断他,走到主控制台前,调出一幅复杂的结构图。蠊狩极力放大画面,认出那似乎是某个大型数据中心的内部网络拓扑图,其安保等级标记为最高级别。“'Blatta’单元的第一次实战测试目标,就定在这里。它们需要证明自己能穿越物理隔离屏障,在无网络环境下建立信息传递通道。”

“风险很高,一旦被发现……”

“所以要用'Blatta’。人们只会觉得是卫生问题,不会想到别的。”蠊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像没人会在意一只停在服务器机柜上的蟑螂。”

蠊狩感到一阵寒意。他们的计划远比想象中更大胆、更恶毒。这些微型间谍一旦被大规模部署,几乎无法防御。谁会时刻防备身边的昆虫?

就在这时,蠊先生似乎无意间抬头,目光扫过蠊狩藏身的通风口方向。蠊狩立刻静止不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迷彩服的光线扭曲效果在特定角度下可能会产生细微的波动。

蠊先生的目光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对主管说:“加强所有通风管道的周期性压力监测和微粒分析。我不希望有任何'灰尘’掉进我们的无菌环境。”

主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立刻安排。”

蠊狩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对方已经产生了警惕,虽然未必确定他的存在,但继续停留风险极高。他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向管道深处退去。

必须在他们完成实战测试之前阻止他们。但证据呢?仅凭他听到看到的,不足以取信于任何权威机构。他需要实物,需要一只被改造过的“单元”。

退到管道交汇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维修口,滑入下层管道。根据之前记下的结构图,下方应该是废弃物处理区。或许在那里,能找到因为校准失败而被淘汰的“残次品”。

处理区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有机物腐败的混合气味。几个密封的生化垃圾桶排列在墙边。蠊狩屏住呼吸,逐个打开检查。里面大多是废弃的实验手套、耗材包装。

最后一个垃圾桶底部,有一些细小的、破碎的昆虫肢体,混合在凝固的透明凝胶里。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几只相对完整的果蝇和一只蚊子的尸体,放入特制的样本管中。

正当他准备盖上桶盖时,头顶的灯光突然变成了闪烁的红色!低沉的警报声呜咽般响起!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体征于废弃物处理区。启动隔离程序。”冰冷的电子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厚重的防火隔断门正在迅速下降!

蠊狩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冲向即将闭合的门缝!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滚了出去,隔断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将处理区彻底封死。

他暴露了!

脚步声和呼喊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蠊狩翻身爬起,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发足狂奔。光学迷彩在高速移动下几乎失效,他的身影在监控下一闪而过。

必须把样本送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将样本管塞进一个带有紧急发送装置的金属胶囊里,输入了昆凛实验室的坐标,按下了发送钮。胶囊无声地滑入专用的气压管道,瞬间消失。

身后,追兵已近。蠊狩猛地拐进一条岔路,前面是死胡同,只有一扇标着“高压电井,危险”的铁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撞开铁门,闪身而入。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粗电缆和闪烁着电弧警告标志的变压器。追兵在门口停下,不敢贸然进入。

蠊狩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柜,心跳如鼓。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定位器,代表样本胶囊的光点正在快速远离。

样本送出去了。但他自己,已成瓮中之鳖。

电井内,高压电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仿佛死神的低语。

昆凛实验室的接收端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金属胶囊精准地落入缓冲槽。此时已是深夜,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光点和低鸣。

昆凛几乎立刻就拿起了胶囊。蠊狩出发前留下的信息表明,如果收到样本,意味着他可能遇到了大麻烦。昆凛的心沉了下去,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证据至关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样本管,将里面那些微小的、破碎的昆虫尸体倒在超净工作台上。高倍电子显微镜启动,冷白光投射下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果蝇和蚊子的尸体,在微观视角下呈现出令人震惊的改造痕迹。它们的头部被嵌入了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银色电极,精准地连接到特定的神经节上。蚊子的足部,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呈现规则纳米结构的透明材料,显微镜下能看到微弱的电容荧光。甚至在一只果蝇的破碎胸腔内,他还发现了一个芝麻粒大小、结构极其精密的微型储能单元,以及一个更小的、疑似信号接收或发射器的装置。

这不是粗糙的改造,这是高度成熟的微纳米工程学与生物神经学的完美结合。这些装置与昆虫组织几乎融为一体,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对宿主生命活动的影响,使其能长时间执行任务。

昆凛用颤抖的手拍摄下所有影像,进行成分分析和结构建模。每一个细节都是铁证。他快速将这些数据打包,加密,复制到多个离线存储设备中。

他现在完全明白了蠊狩听到的那个计划有多么可怕。这些微型间谍几乎无法 detection(检测),成本低廉,可以大规模部署。它们能潜入任何有屏幕的地方,窃取信息,甚至进行破坏(比如引导操作员点击恶意链接)。而那个“Blatta”系列(蟑螂),凭借其负重力、穿梭能力和对恶劣环境的耐受性,甚至可能用于携带更复杂的设备,或者直接进行物理层面的破坏(比如短路精密设备)。

蠊先生……那个主导这一切的男人。昆凛调出蠊狩冒险传回的、那个高瘦男人的侧脸截图,虽然模糊,但那份冷峻和权威感几乎能透出屏幕。这个人背后,必然是一个庞大的、拥有惊人资源和技术的组织。“星槎基金会”只是冰山一角。

他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不是来自官方安全中心,而是他自己设置的、监控城市特定区域异常能量波动和网络活动的预警系统。显示位置:城南旧工业区,靠近地下管网枢纽。

几乎同时,他收到了第二条信息,来源未知,内容只有一串简短的代码。昆凛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和蠊狩约定的最高紧急情况求救信号,意味着蠊狩还活着,但处境极度危险,位置就在警报发出的区域!

对方动作太快了!他们不仅发现了蠊狩,甚至可能正在试图转移或消灭证据!

不能再犹豫了。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应对。

昆凛拿起一个加密通讯器,手指悬在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呼叫的号码上。这个号码属于一个名叫“蝰蠓”的人,隶属一个极其隐秘的、直接对最高安全委员会负责的内部监察部门,权限高得吓人。他们曾经在一次国际学术安全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蝰蠓给他留下过联系方式,语气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有一天你会需要帮助,昆博士。”

当时昆凛只以为那是例行公事的招揽,现在想来,或许对方早已察觉到某些风声。

他按下了呼叫键。

通讯几乎瞬间被接通,对面没有任何问候,只有一个平静无波、略显沙哑的男声:“昆博士。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昆凛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但清晰:“蝰蠓先生,我需要最高级别的紧急援助。地点城南工业区地下管网。我的助手蠊狩被困,生命受到威胁。同时,我掌握了确凿证据,证明存在一个利用基因编辑和微纳米技术改造昆虫作为间谍武器的非法项目,主导者代号'蠊先生’,其据点在本校B3-L7实验室,背后涉及'星槎基金会’及不明势力。该项目已进入实战测试阶段,意图窃取国家机密。证据我已备份,随时可以传送。”

对面沉默了三秒,这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蝰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锐利:“证据传送至加密频道'零点’。援助力量已在途中,预计两分钟后抵达你的实验室接管证据和保护你。另一队人前往城南。保持通讯畅通,昆博士。你做得很好。”

通讯切断。

昆凛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虚脱,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把证据通过特定频道发送出去。

不到两分钟,实验室的门被无声地打开。四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没有任何标识的人走了进来,动作迅捷而专业。为首一人向他出示了一个带有复杂动态编码的电子令牌。

“昆博士,我们是蝰蠓先生派来的。请将证据交给我们。您需要跟我们转移到安全屋。”

昆凛将存储设备交出。其中一人立刻开始现场验证数据的真实性,另外两人则警惕地守在门口和窗边。

“蠊狩他……”昆凛忍不住问。

“另一队同事会负责营救。”验证数据的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他的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操作,屏幕上的数据流反射在他毫无表情的护目镜上,“数据确认。来源可靠,威胁等级确认为'临界’。”

他抬起头,看向昆凛:“博士,请跟我们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昆凛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台,看了一眼那些显微镜下的昆虫残骸。一个由微小生物引发的风暴,正在迅速扩大,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他点了点头,跟着黑衣人走向门口。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实验室的瞬间,走廊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然后彻底熄灭!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通道。

“电力切断!警戒!”黑衣人的声音瞬间变得紧绷,武器瞬间上手,将昆凛护在中间。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应急灯的惨白光线在黑暗中切割出扭曲的阴影,将黑衣战士们紧绷的侧脸映照得如同雕塑。昆凛被他们围在中央,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骤然提升的紧张和杀气。

那嗡嗡声并非来自单一的源头,而是从四面八方的通风口、电缆管道、甚至天花板的缝隙中弥漫出来,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合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是昆虫!大量昆虫!”一名战士压低声音警告,他的头盔目镜上闪烁着热成像和运动轨迹分析的数据流,“识别为……双翅目、蜚蠊目……种类混杂,数量极多!运动模式异常,具有明确包围意图!”

“开火!”队长毫不犹豫地下令。

微声冲锋枪的低沉嘶鸣瞬间打破寂静。子弹精准地射向空中飞舞的黑影,以及从地面墙角涌出的更大片的黑影。被击中的昆虫爆裂开来,溅射出细微的体液和金属碎片,但更多的同类毫无畏惧地填补上空缺,继续逼近。它们的速度极快,飞行轨迹刁钻,甚至能做出规避动作。

“普通弹药效果有限!切换微波脉冲!”队长疾呼。

一名战士立刻蹲下,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类似卫星天线的装置,迅速展开。一道无形的定向微波能量束扫向前方蜂拥而来的虫群。被微波扫中的昆虫如同下雨般纷纷坠落,身体内部瞬间被加热至沸腾。

然而,虫群仿佛无穷无尽。一波被击落,另一波立刻涌上。更可怕的是,一些体型较大的蟑螂单元顶着微波脉冲,硬生生冲到了近前!它们没有攻击人,而是直接扑向了战士们手中的武器和通讯设备!

一只蟑螂准确地撞在一名战士的枪口上,身体爆裂的同时,某种高强度的酸性黏液溅射出来,瞬间腐蚀了精密的枪械部件,枪身冒出白烟,哑火了。另一只则爬上了那名操作微波发射器战士的护臂,试图钻入关节缝隙。

“它们的目标是我们的装备!”战士猛地甩动手臂,将那只蟑螂砸在墙上,踩得粉碎。

通讯频道里传来嘶哑的电流干扰声,显然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

“撤退!沿B计划路线撤退!”队长当机立断,一边用佩枪点射逼近的飞虫,一边护着昆凛向紧急疏散通道移动。

但疏散通道的铁门前,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蟑螂单元覆盖,它们层层叠叠,几乎将门缝堵死。甚至能看到一些蟑螂正用它们被改造过的颚部或足部,试图破坏门锁结构。

“清理通道!”

微波脉冲再次发射,门前的蟑螂群剧烈颤抖着脱落,露出后面的金属门。一名战士上前试图用爆破索炸开门锁,却发现门锁的控制面板已经被某种腐蚀性液体彻底破坏,无法电子开启,只能手动强行撬开,这需要时间!

而身后的虫群主力已经逼近!蚊子单元试图撞击战士们的颈部裸露的皮肤(虽然被作战服大部分覆盖,但仍有缝隙),苍蝇单元则不断干扰他们的视线,甚至试图钻入头盔的呼吸阀。整个走廊仿佛变成了一个噩梦般的虫巢。

昆凛被战士们死死护在中间,他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脏狂跳。这些昆虫单元的战斗效率高得惊人,它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完全执行着某种高效的战术指令。控制它们的人,显然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并且调动了附近所有可用的单元来进行围剿。

“博士,蹲下!”队长突然大吼一声,将昆凛猛地按倒。

只见前方走廊天花板的一个消防喷头突然自行启动,喷出的却不是水,而是大团大团的白色雾状气体!气体迅速弥漫,带着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是高浓度麻醉气溶胶!闭气!防护模式!”战士们立刻关闭头盔的呼吸系统,切换到内部供氧。

但昆凛没有全身防护。他只吸入了一点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视线开始模糊。他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

就在这混乱的关头,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极其尖锐、频率极高的音爆!

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甚至连穿着防护服的战士们都动作一滞,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而那些疯狂进攻的昆虫单元,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飞行的蚊子苍蝇如同失重般纷纷坠落,爬行的蟑螂则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白色的麻醉气体仍在缓缓飘散。

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黑暗的尽头慢慢走了出来。正是那个蠊先生。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音叉又似小型天线装置的金属棒,刚才那声尖啸显然源于此。

他步履从容,绕过地上僵死的虫尸和挣扎的战士,目光直接落在被按倒在地、意识模糊的昆凛身上。

“出色的反应,训练有素。”蠊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但听起来冰冷无比,“可惜,你们面对的是新时代的战争形态。”

他走到昆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昆博士,我们本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你的价值远远高于一具尸体。但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选择了错误的一方。”

他抬起手,手中多了一个微型的注射器,针头闪烁着寒光。“一点小小的礼物,会让你安静下来,并且……更容易交流。”

注射器缓缓刺向昆凛的颈部。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蠊先生的手腕猛地一颤,注射器脱手飞出,叮当落地。一枚细如牛毛、近乎透明的针状物,正钉在他的手腕上,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蠊先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和痛苦交织的表情,他猛地转头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走廊上方一个通风口的格栅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从里面伸出。

紧接着,整个走廊的灯光猛地恢复!同时,四面八方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新的力量涌入走廊,他们穿着截然不同的黑色作战服,动作更快,装备更精良,瞬间就控制住了场面,缴了先前那些战士(已被麻醉气体影响)的械,并将蠊先生团团围住。

蝰蠓从人群后面缓缓走出。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看起来更像一个疲惫的公务员。但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直接锁定在蠊先生身上。

“蠊世倰(Líng),或者我该叫你'蠊先生’?”蝰蠓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星槎’的幕后掌舵人,前'微芒’生物科技首席科学家,三年前因极端研究理念被开除并列入监视名单……没想到你换了个壳子,搞出这么大动静。”

蠊世倰捂着手腕,脸色铁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镇定:“蝰蠓……内部监察局的'清道夫’。动作比我想象的快一点。”

“是你太自信了,以为靠这些虫子就能掌控一切。”蝰蠓走上前,捡起地上的注射器,看了看,“神经诱导剂?打算把昆博士变成你的傀儡研究员?”

他挥了挥手:“带走。彻底搜查B3-L7实验室和星槎基金会,所有数据、人员,一个不漏。”

手下人立刻上前,给蠊世倰戴上特制的镣铐。

蝰蠓这才走到昆凛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吸入不多,没事。”他递给昆凛一个小吸氧瓶,“深呼吸,博士。最坏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昆凛依言吸了几口氧,眩晕感缓解了不少。他看着被制服的蠊世倰,又看看周围一片狼藉的虫尸和刚刚赶到的、显然是蝰蠓带来的精锐部队,恍如隔世。

“蠊狩他……”昆凛急忙问。

“放心,我们的人及时赶到电井,他受了点轻伤,脱水,但无大碍,已经送去治疗了。”蝰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俩立了大功。如果不是你们发现得早,并拿到了关键证据,等他们的'蜂群’真正成熟并部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危机似乎解除了。主导者被抓,据点被端。但昆凛看着地上那些僵死的昆虫单元,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一切,似乎结束得有点太快了?蠊世倰被抓住时,那份镇定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

蝰蠓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低声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博士。我们挖出了一条触手,但这条章鱼有多大,它的头在哪里,还远未可知。'星槎’只是冰山一角。”

他指了指那些虫尸:“而且,这些技术已经存在。就算蠊世倰消失了,谁能保证没有其他'蠊先生’在其他地方,继续这项研究?”

昆凛默然。他知道蝰蠓说的是对的。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了。微形间谍的时代,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安全屋位于城市地下深处,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高科技掩体。空气经过多层过滤,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冷味道。墙壁是厚重的合金,隔绝了所有外部信号,只有必要的内部通讯线路保持着加密畅通。

昆凛坐在简洁的桌子前,面前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对B3-L7实验室和星槎基金会的清算画面。荷枪实弹的内部监察局人员查封了所有设备,带走了大量研究数据和实验样本,相关人员无论知情与否,都被一一甄别、带走询问。画面里的蠊世倰,表情平静得可怕,配合着所有程序,没有一丝反抗。

蠊狩坐在他对面,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他沉默地看着投影,眼神复杂。

蝰蠓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画面播放完毕,他才缓缓开口。

“蠊世倰很合作,合作得令人意外。”蝰蠓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几乎承认了所有已知的指控,对技术细节知无不言,甚至主动提供了几个海外关联账户和联络方式——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大概率是弃子。”

“他在拖延时间?或者保护更重要的东西?”昆凛皱眉。

“很可能两者皆是。”蝰蠓调出另一份报告,“我们对收缴的所有数据进行了初步分析。技术很完整,也很可怕。他们已经解决了微型能源、生物神经接口、群体智能协调等核心难题。'Kappa’(蚊子)系列专注于信息窃取,'Lambda’(果蝇)系列擅长干扰和掩护,'Blatta’(蟑螂)系列则负责物理层面的潜入和破坏,甚至可以作为其他单元的移动充电站。”

全息投影上展示出各种改造单元的详细结构图和模拟作战动画,看得人头皮发麻。

“但是,”蝰蠓话锋一转,“我们发现,所有收缴的数据和样本中,都缺少了一个关键环节。”

“什么环节?”蠊狩追问。

“终极控制协议。”蝰蠓的目光扫过两人,“我们找到了如何制造和控制单个或多个单元的方法,甚至找到了它们如何接收简单指令。但是,像昨天那种规模的、具有高度协同战术能力的蜂群攻击,其背后的中央控制系统——我们称之为'蜂巢心智’——却没有找到任何核心代码或硬件设备。蠊世倰声称那只是临时编写的测试脚本,随着主服务器被销毁而消失。我们不信。”

昆凛感到一股寒意:“你是说,真正的控制中心,并不在B3-L7实验室?甚至可能不在国内?”

“蠊世倰很可能只是一个高级别的项目经理,或者区域负责人。真正的'蜂巢’,可能隐藏在更深的地方。”蝰蠓点了点头,“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类似的项目,并非独此一家。”

他调出一些模糊的卫星图片和网络情报摘要:“过去几年,全球范围内有多起无法解释的、涉及昆虫异常聚集的高保密等级设施安全事件。有的被归咎于气候异常,有的被认为是传感器故障。现在回头看,很可能都是早期测试。”

“我们必须假设,对手可能也拥有类似,甚至更先进的技术。”昆凛总结道,心情沉重。

“没错。所以,危机远未解除。相反,我们刚刚从一无所知的黑暗,步入了知其危险的更深沉的黑暗。”蝰蠓关闭了所有投影,安全屋内陷入一种压抑的安静。

他看向昆凛和蠊狩:“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防御和反制力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需要真正了解这些微形间谍的专家,需要能想到它们、找到它们、阻止它们的人。”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昆凛和蠊狩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但也看到了一丝被点燃的火焰。这不再是单纯的学术好奇或个人安危,这是一场关乎国家乃至全球安全的新型军备竞赛,前沿而隐秘。

“我们该怎么做?”昆凛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们会提供一个绝对安全、资源无限的研究环境——比B3-L7更先进。你们将是核心。”蝰蠓说道,“项目代号:'蛹’。你们的任务是:第一,深入研究已获取的敌方技术,彻底吃透;第二,研发可靠的探测和防御系统,保护关键信息设施;第三,”他顿了顿,“必要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最后那句话,让房间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也要制造属于自己的“微形间谍”。

“这是必要的代价,博士。”蝰蠓的声音冷酷而现实,“我们不能总是被动挨打。我们需要有威慑和反制的能力。而且,由我们来掌控这种技术,总比落在蠊世倰那样的人,或者境外敌对势力手中要好。”

昆凛沉默了。他一生致力于探索科学奥秘,从未想过自己的研究会直接应用于这种阴暗的间谍与反间谍战争,甚至可能涉及武器的开发。但蝰蠓说得对,这是必要的恶吗?如果他们不做,别人也会做。

他看了一眼蠊狩。年轻人眼中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经过淬炼的坚定。地下管道的经历,显然改变了他。

“我加入。”蠊狩率先开口,声音平稳。

昆凛最终也缓缓点头:“我也加入。但我有一个条件:所有研究方向和成果的使用,必须受到最严格的伦理审查和监督,不能无限制地发展。”

蝰蠓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当然。我们会成立相应的监督委员会,由你信任的人参与。但现在,时间紧迫。”他递过两枚黑色的、印有特殊纹章的芯片卡,“这是你们的新身份和权限。欢迎加入'蛹’计划。从现在起,你们不存在了。”

接过冰冷的芯片卡,昆凛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化学教授,他踏入了一个隐藏在现实世界之下的、由微小生物和巨大阴谋构成的阴影战场。

“蛹”已结成,只待破茧而出那一刻。是化为守护的蝶,还是成为更危险的蜂,前途未卜。

“蛹”计划的基地比B3-L7实验室还要深入地下,仿佛一个倒扣的金属巨碗,与世隔绝。这里拥有最顶尖的科研设备,权限之高足以调用国家级的计算资源和数据库,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生物安全等级最高的活体昆虫培育和改造车间。

昆凛和蠊狩很快投入工作。他们对缴获的敌方单元进行解剖、分析、逆向工程。工作台上,高倍显微镜和原子力探针取代了过去的烧杯和滴定管。数据流在他们周围的全息屏幕上日夜不停地滚动。

进展显著,但困惑也随之而来。

“导师,你看这里。”蠊狩指着一只蚊子单元神经索的微观成像,“这个接口的冗余设计非常奇怪。它似乎预留了另一种……更直接、更强大的信号输入通道,但我们目前发现的控制方式(信息素引导、低频指令)根本用不到如此高的带宽和精度。”

昆凛凑近观察,眉头紧锁:“像是一个未完工的港口,等待着更庞大的舰船入驻。还有能源系统,”他调出另一组数据,“这个微型生化电池的效率高得惊人,几乎达到了理论极限,但根据我们的计算,即使如此,也无法支持某些高能耗指令的长时间执行,比如复杂的协同战术飞行。它们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后备能源,或者……能量传输方式。”

他们不断发现这些改造单元上存在着“过度设计”或者“功能预留”的迹象,仿佛蠊世倰团队所展示的,只是这些微型间谍的基础版本,它们身上还隐藏着更深层的、未被激活的潜力。

“会不会是技术迭代过程中的冗余?”蠊狩猜测。

“不像。这些设计非常精准且必要,绝非冗余。更像是一个完整体系的一部分,而我们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昆凛沉思着,“那个缺失的'蜂巢心智’……它可能不仅仅是发出指令,它或许还能直接赋能这些单元,远程激活它们更深层次的功能。”

就在这时,基地的警报系统突然发出了低沉的、不同于紧急情况的脉冲鸣响——这是最高优先级情报输入的提示。

蝰蠓的虚拟影像直接出现在实验室中央,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凝重。

“我们遇到麻烦了。”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十五分钟前,西北'燧石’基地的主服务器机房,发生了和您课堂上类似的事件,但规模更大,后果更严重。”

全息投影切换,显示出一间高度现代化的机房内部监控画面。开始时一切正常,然后画面开始出现细微的噪点,接着,大量蚊虫不知从何处涌现,它们覆盖了服务器机柜的显示屏、控制接口……甚至直接爬进了散热孔。

工作人员试图驱赶,但无济于事。随后,核心服务器的一组冷却系统莫名其妙地过量运行,导致局部温度骤降引发冷凝,最终造成短路,多个关键存储阵列宕机。虽然备用系统启动,没有造成数据丢失,但整个过程诡异无比,而且所有异常的初始触发点,监控慢放显示,都与某些昆虫的落点完全吻合。

“燧石基地安保级别是最高级,理论上连一只普通蚊子都飞不进去。”蝰蠓冷冷道,“而且,事发后我们立刻进行了全面清查和杀虫处理,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昆虫尸体,一只都没有。它们像幽灵一样消失了。”

昆凛和蠊狩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下。

“是蠊世倰的残余势力?他还有同伙在外面?”蠊狩急问。

“不像。”蝰蠓摇头,“蠊世倰的所有已知据点和社会关系都已在监控甚至控制中,没有发现异常调动。技术风格也略有不同,'燧石’事件中,昆虫单元的行动更……简洁、高效,几乎没有多余动作,像经过无数次实战演练。而且,它们成功了,并且成功撤离了。”

他顿了顿,说出更惊人的推断:“我们认为,这可能是另一拨人。另一个掌握了类似甚至更先进技术的组织。他们在测试,或者在向我们示威。”

“另一个组织……”昆凛喃喃道,他想起了蝰蠓之前提到的全球异常事件。

“更糟糕的是,”蝰蠓的虚拟影像靠近,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安排在蠊世倰身边的'眼睛’传回碎片信息,他在被秘密关押期间,似乎对这次事件毫不意外,甚至……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欣赏态度。他低声说过一句话,被监听取样器捕捉到。”

“什么话?”

“'真正的蜂后,终于开始振翅了’。”

蜂后?!!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蠊世倰并非主导者?他也只是一个“工蜂”?那么真正的“蜂后”,那个掌控着“蜂巢心智”的存在,是谁?在哪里?ta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窃取情报吗?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昆凛的声音有些干涩,“不仅要加强防御,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那个'蜂巢心智’,或者……理解它们的通信和控制方式,才有可能拦截甚至反制。”

逆向工程对方的技术已经不够了,他们需要预见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蠊狩突然开口,目光投向那些被拆解的单元,“既然它们可能存在我们未知的通信和能量接收方式,我们能否设计一种'陷阱’,主动发射特定的信号或能量场,诱使它们响应,从而捕捉其特征?”

“就像用灯光吸引飞蛾?”昆凛眼中一亮,“但需要极其精密的调制,模仿可能存在的'蜂巢’信号……”

“需要计算资源,大量的。”蠊狩看向蝰蠓。

“整个'天河’阵列,未来七十二小时,优先供你们调用。”蝰蠓毫不犹豫,“需要什么,直接提。我们必须抓住它们的尾巴。”

新的警报拉响,不再是情报,而是行动的号角。敌人并非只有一个,水面之下,更巨大的阴影正在浮现。而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磨利手中的刀。

“天河”超级计算阵列的资源被瞬间调用,庞大的算力如同无形的洪流,涌入“蛹”计划基地。全息屏幕上,无数数据模型和信号模拟程序同时运行,光影交错,将昆凛和蠊狩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们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基于对俘获单元的分析,逆向推测那可能存在的、更高效的“蜂巢”控制信号的特征——包括频率、调制方式、能量波动模式等等。然后,设计一个强大的、覆盖特定范围的模拟信号发射场,作为“诱饵”。

“假设'蜂巢’对它的单元有某种'心跳’维持信号或者状态查询信号,我们试图模仿这种'心跳’。”昆凛一边快速编写着参数,一边解释,“或者,模拟一种高阶指令的召唤,比如紧急集结、数据回传、或者……能源补给。”

“能量场的构建是关键。”蠊狩接口道,他负责设计发射器阵列,“必须是极微弱、极精准的能量波动,既要能覆盖足够大的范围引起潜在单元的响应,又不能强到被对方的反制系统轻易察觉或干扰。就像在深海里用特定的频率呼唤鲸鱼。”

这是一场基于残缺信息的赌博,赌的是他们的技术直觉,赌的是对方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他们尚未知的通信层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模型不断构建,又不断被推翻重来。敌人的技术超乎想象,其信号加密和调制方式必然极其复杂。他们尝试了数十种可能的方向。

“不行,能量衰减太快,无法形成有效场域。” “这个频率段干扰太大,城市背景噪音就会将其淹没。” “调制方式太简单,容易被识别为欺骗。”

一次又一次失败。七十二小时的时限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实验室里。

就在陷入僵局之时,昆凛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蚊子单元神经索的“冗余接口”上。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也许……我们思路错了。”他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我们一直在试图模仿'指令’,也许我们该模仿'身份’。”

“身份?”蠊狩不解。

“你看这个接口,它等待的不是更复杂的命令,而是一个更高级的'权限认证’。”昆凛指着图像,“就像一把锁,等待的不是复杂的指令包,而是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蜂巢心智’或许不是通过频繁发射指令来控制,而是通过散发一种独特的、代表其'身份’的生物信标或者能量签名。所有单元接收到这个信标,就会确认其合法性,然后执行其内置程序库中对应的任务。”

蠊狩猛地睁大眼睛:“所以大规模协同不需要复杂通信,只需要一个'身份认证’信号!单元们依靠这个信号确认'蜂后’在线,然后自主协同?就像真正的蜂群!”

“对!所以我们不需要模拟具体指令,我们只需要尝试模拟那个'身份信标’!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能耗可以那么低,为什么通信难以被截获和破解!”昆凛激动起来。

新的方向确定了。他们立刻调整策略,集中所有算力,开始分析那些改造单元内部可能存在的、用于验证信标的硬件特征,并反向推导信标可能的表现形式。

这一次,进展快得惊人。他们很快锁定了一种极其特殊的、融合了特定生物信息素波动和极窄带能量频谱的复合模式。这种模式极其微妙,几乎与环境背景融为一体,但又能被特定改造的感官(或传感器)清晰识别。

“诱饵信号设计完成。发射阵列调试完毕!”蠊狩报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目标区域设定:城市电网枢纽周边三公里范围。这里是关键基础设施,如果对方要进行测试或破坏,这里可能性很高。”昆凛设定了参数,“发射功率调到最低,持续时间……三十秒。我们不能暴露太久。”

“诱饵计划启动。三、二、一……”

无形的模拟信号场,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以基地发射塔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目标区域的实时卫星热感、电磁波动、以及所有接入城市安保网络的摄像头画面。

前十秒,毫无反应。 二十秒,依旧平静。 二十五秒……

突然!

多个监控画面同时出现异常!城市电网枢纽外围的几个变电站控制室内,灯光微微闪烁!热成像显示,一些微小的、移动的热源从各种隐蔽角落出现,开始向着某个方向——模拟信号源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不仅仅是蚊子苍蝇,还有更多的蟑螂,甚至出现了一些类似蜘蛛、蠼螋之类的,从未在B3-L7发现过的改造单元变体!

它们的行为模式高度一致,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召唤。

“它们上钩了!”蠊狩低呼。

但他们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监控画面突然剧烈扭曲,然后变成一片雪花!卫星信号中断!基地内部的灯光也猛地一暗,备用电源瞬间启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遭到强电磁脉冲攻击!来源未知!”系统警报凄厉地响起。

几乎在同时,他们设计的那个模拟“身份信标”信号,被一股更强大、更纯粹、更具权威性的同类型信号覆盖、吞噬了!

那股新的信号,冰冷、磅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统治力,仿佛真正的君王降临,瞬间揭穿了他们拙劣的模仿。

那些刚刚被诱出的昆虫单元,瞬间停止了向基地移动,在原地僵直了片刻后,迅速转向,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监控盲区之中。

对方不仅察觉了,而且立刻进行了反制,甚至顺着他们的信号,反向发动了攻击!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备用电源的嗡鸣声。

昆凛和蠊狩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他们证明了“蜂巢心智”和更高级控制模式的存在,但也彻底暴露了自己,并且见识了对方可怕的反制能力和技术优势。

那个真正的“蜂后”,只是轻轻振翅,就轻易拍散了他们精心编织的网。

蝰蠓的通讯强行接入,他的虚拟影像看起来有些波动,显然也受到了干扰:“立刻终止一切主动探测行动!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对方已经定位了我们的大致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无比沉重:“我们唤醒了一个沉睡的巨人。”

而就在这时,主控台上,一个原本用于接收蠊世倰关押点监控数据的备用频道,突然自动激活,屏幕上跳出一行不断闪烁的、由杂乱代码组成的信息。

代码迅速自我重组,最终化作一句清晰的中文,冰冷地显示在屏幕中央:

“玩火者,终自焚。虫子,就该待在泥土里。”

信息显示了三秒,然后屏幕彻底黑掉,该频道永久失效。

威胁,赤裸裸地来自深渊。

基地在短暂的混乱后恢复了基本运行,但气氛已然不同。先前那种主动出击的锐气被沉重的挫败感和高度的警惕所取代。每一个通风口、每一道电缆接缝都被反复检查,加装了多重物理和能量感应屏障,仿佛整个基地都在畏惧那些无孔不入的微形间谍。

昆凛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是那只已经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的蚊子单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投向虚无。

那句“玩火者,终自焚”像冰冷的针,刺在他的脑海里。是警告,也是嘲弄。对方在炫耀其力量,以及那种居高临下的、视他们如蝼蚁的态度。

蠊狩走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分析报告,脸色依旧不好看。“信号分析结果出来了。对方反制时使用的那个信号,其复杂度和能量效率,比我们模仿的高出至少两个数量级。而且……带有某种独特的生物特征标记,无法伪造。”

“生物特征标记?”昆凛回过神。

“是的,就像……DNA签名或者神经波纹一样的东西,独一无二。这或许就是那个'蜂后’的真正标识。”蠊狩将报告递给昆凛,“这意味着,除非我们能捕获那个真正的'蜂巢心智’核心,或者破解其生物特征密码,否则我们几乎不可能进行有效模仿或欺骗。”

路似乎被堵死了。对方的技术壁垒高得令人绝望。

“防御系统的进展呢?”昆凛问。

“基于我们已掌握的技术,开发了几种原型。”蠊狩调出资料,“高频声波驱散器,对中小规模集群有效,但耗能高,且可能对精密设备造成影响;区域性定向微波脉冲,效果最好,但同样存在能耗和 collateral damage(附带损伤)问题;还有一种信息素干扰剂,可以扰乱它们的协同导航,但配方和投放方式还需要优化。”

都是被动防御,而且各有缺陷。面对一个技术不断进步、可能拥有海量单元的敌人,这些防御能坚持多久?

“我们太被动了。”昆凛喃喃道,“我们不能总是等着它们来攻击,然后疲于奔命地防御。”

“但我们还能做什么?连找到他们都几乎不可能。”蠊狩的语气有些沮丧。

昆凛沉默了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也许……我们最大的优势,恰恰在于我们是被认为是'虫子’的一方。”

蠊狩不解地看着他。

“对方高高在上,隐藏至深,习惯用绝对的技术力量碾压。他们视我们为泥土里的虫子,微不足道,可以随意践踏和警告。”昆凛缓缓站起身,声音逐渐变得坚定,“但他们忘了,虫子生命力顽强,无处不在,最善于在缝隙中生存,并且……数量庞大。”

他走到全息地图前,上面标注着全球各地发生过疑似微形间谍事件的区域。“他们依靠高度集中的'蜂巢心智’和尖端技术。那或许是他们的力量之源,也可能是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

“您是说……”

“集中意味着存在核心,存在单点故障的风险。高度自动化意味着应对意外和变数的能力可能存在缺陷。”昆凛的手指划过地图,“如果我们无法在技术上正面超越,或许可以用更'原始’、更分散的方式去对抗。”

“比如?”

“发动群众。”昆凛说出一个让蠊狩愕然的词语,“不是公开秘密,而是潜移默化。通过公共卫生宣传、环境监测网络、甚至有趣的手机APP,让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们的'传感器’。”

“您是说,让人们报告异常的昆虫聚集、奇怪的设备故障、无法解释的信号干扰?”蠊狩似乎明白了什么,“利用海量的、分散的、看似无关的民间数据,通过大数据分析,来勾勒出'蜂群’活动的蛛丝马迹,甚至定位其源头?”

“对!一个人的发现是偶然,一万个人的发现就可能指向规律。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昆凛的眼神越来越亮,“同时,我们的防御技术也不要追求完美的大范围覆盖,而是开发低成本、微型化的探测器,像种子一样撒播到关键基础设施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张巨大的、沉默的监测网。不需要主动攻击,只需要发现和预警。”

他看向那些改造单元的残骸:“他们用微形间谍潜入我们的世界,我们就用无数的'微形眼睛’去看回他们。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但并非没有胜算。”

蠊狩被这个宏大的、带着一丝悲壮色彩的计划震撼了。这需要时间,需要庞大的资源协调,但这或许是真的能对抗那无形巨兽的方法。

“但这需要最高层面的支持……”蠊狩迟疑道。

“我会向蝰蠓提出这个'千眼计划’。”昆凛坚定地说,“我相信他会明白的。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比拼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耐心和意志。”

这时,蝰蠓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他的虚拟影像出现,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格外深邃。

“情报部门刚刚破译了'燧石’事件中,那些单元试图窃取的核心数据目录。”蝰蠓没有废话,直接展示了一份清单,“其中大部分是常规的军事部署和科研项目,但有一项很特别——是关于一座刚刚发现的、极其古老的南极冰下湖泊的初步勘探数据。”

昆凛和蠊狩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一座远古湖泊的数据?为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那个湖泊被封存在冰盖下至少一千五百万年,理论上拥有完全独立的生态系统。”蝰蠓缓缓道,“最初的钻探采样显示,湖底沉积物中含有大量未知的、结构极其特殊的微生物化石,其生物化学特征……与我们目前研究的微形间谍的某些基础技术,存在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些技术……或许并非蠊世倰或者某个神秘组织凭空发明?它们可能来自更古老、更遥远的地方?那个“蜂后”,究竟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它的目的,仅仅是窃取情报吗?

昆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骨。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国家间的间谍战,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难以理解的未知。

“千眼计划,我批准了。最高优先级。”蝰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异常严肃,“我们必须知道,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无论它是什么。”

全息屏幕熄灭。

昆凛和蠊狩站在冰冷的实验室里,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南极冰盖深处的寒意,正顺着无形的网络蔓延至全世界。

微形间谍的时代已然降临,但它背后的真相,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更加庞大。

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是站在最前线,试图为人类守住光明与未知边界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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