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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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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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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捕手

窗外的雨敲打着虹霓市永不休眠的玻璃幕墙,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流光。时凝斋深处,恒温系统隔绝了湿气与喧嚣,只留下近乎真空的寂静。我指尖悬在控制面板上,微不可察地调整着参数。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昂贵木料混合的气味。

“就是这个角度,”我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注意他虹膜里映出的云层变化。”

访客,一位新晋的科技巨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前倾,几乎要撞上悬浮在展台中央的那一小片凝固的光。光晕中心,一个微观的世界被无限拉长:一滴水珠正撞击地面,尚未迸裂,飞溅的形态被永恒锁定在爆发的临界点。水珠内部,不可思议地折射出一个男人仰头望天的面孔,惊恐,但更多的是释然。这是他的“自由落体”瞬间,从三百米高楼跃下,在触及地面前的零点一秒被时凝仪捕获。

“完美……太完美了……”巨头喃喃自语,眼神饥渴地舔舐着那片光影,“这价值,无法估量。”

我微微颔首,关闭了展示。光影消散,只留下展台冰冷的金属表面。“'坠落的认知’,编号TL-007,确属本季度顶级藏品。恭喜您得偿所愿。”我的语调平稳,听不出褒贬。在这间城里最顶级的时凝瞬间品鉴阁,我早已习惯顾客们面对这些凝固的时间碎片时,种种失态的表现。

巨头被助理引去办理交割手续,室内重归寂静。我走到整面墙的落地窗前,俯瞰下方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扭曲的倒影,“时凝斋”三个古体字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这里是欲望的终点站,富豪们在此挥金如土,只为将某个无法复制的刹那据为己有,无论是极致的欢愉,还是濒死的战栗。

助手轻叩门扉,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份电子清单。“淮先生,下一项预约在半小时后。另外,'暗流’拍卖行送来了新一批待鉴定的瞬间样本,标记为'特殊收藏品’。”

我接过水杯,指尖划过冰凉杯壁。“特殊收藏品”通常意味着来历不明,或者内容极端,需要我这类资深品鉴师进行价值评估和风险过滤。我点开清单,快速浏览着缩略图:子弹穿透玫瑰的瞬间,恋人初吻时睫毛的颤动,赛场夺冠冲线那一刻肌肉的紧绷……司空见惯。直到列表末尾,一个没有任何预览图的条目吸引了我的注意,编号AN-099,标注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终抉择”。

“这个,”我指向AN-099,“调取原始数据,我要先过目。”

助手略显迟疑:“淮先生,送样方特别提示,这个瞬间的精神负荷评级很高,建议……”

“调取。”我打断他,语气没有波澜,但不容置疑。

助手不再多言,操作控制台。房间中央的展台再次亮起,这次的光影更加晦暗,不稳定地闪烁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画面逐渐清晰:一个狭窄的空间,似乎是浴室,水汽氤氲。一个模糊的身影颓然坐在浴缸边缘,低着头。看不到面孔,只有一种彻底放弃的绝望气息,几乎要穿透凝固的时间,扑面而来。身影的手腕垂落,一道深刻的伤口横亘其上,鲜血正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悬浮在伤口之外,凝成一串诡异的暗红色珠串。整个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灰蓝色调笼罩。

我静静地看着,呼吸节奏并未改变。这类“终局”瞬间并不罕见,甚至在某些收藏圈里颇有市场。但这个……有些不同。不是因为它描绘的死亡方式,而是其中蕴含的那种绝对的孤寂感,一种连绝望本身都已耗尽的虚无。

我移动视线,试图分析构图和光影,评估其作为藏品的潜力。目光扫过浴缸边缘的瓷砖反光,掠过搁在一边的剃须刀片,最后,落在那只垂落的手腕内侧。除了伤口,那里似乎还有……

我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瞳孔微微收缩。命令脱口而出:“放大手腕区域。增强局部解析度。”

助手执行指令。画面中心转移到那只失去生机的手腕。放大后的图像有些噪点,但足以看清。在苍白的皮肤上,伤口下方,有一小块深色的印记。不是血迹,是胎记。形状很独特,像一尾扭曲的小鱼。

我的右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抬起,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腕内侧。在那里,皮肤之下,蛰伏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家族遗传的胎记,一尾扭曲的小鱼。

心脏猛地一撞,击打在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十八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母亲消失在漆黑江水中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官方结论是失足落水,意外溺亡。

我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查这个瞬间的来源。所有信息。立刻。”

助手被我的反应惊到,连忙操作,几分钟后,他抬头,脸色困惑:“淮先生,来源信息……加密等级很高。只能查到是通过'暗流’拍卖行的匿名渠道送入,指定由您亲自鉴定。其他信息,全部被抹除了。”

指定由我鉴定。

我盯着展台上那片凝固的死亡瞬间,那只手腕上的胎记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时凝斋恒温如春,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深处缓缓爬升。

预约的客户被我以突发技术故障为由推迟了。助手忧心忡忡地退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品鉴室里。我关闭了AN-099的投影,但那只手腕和上面的胎记,已经刻进了脑子里。

不可能。这绝对是巧合。一个恶毒的玩笑?或是竞争对手的圈套?母亲去世的场景我亲眼目睹——至少,我以为我目睹了。那年我十岁,站在狂风暴雨的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吞噬了母亲的身影,父亲死死抱着我,不让我冲过去。混乱,黑暗,无助。哪来的浴室?哪来的剃须刀片?

我跌坐进扶手椅,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记忆像是被搅浑的水,底层的泥沙翻涌上来。我记得母亲失踪前几天的反常,她总是心神不宁,和父亲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争吵,内容模糊不清,只记得“过去”和“代价”几个词碎片。父亲在她去世后,迅速变卖了家产,带着我离开了那座伤心的小城,从此对母亲的事闭口不谈。几年后,他郁郁而终。

我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死因。直到现在。

这枚胎记。家族标记。父亲也有,在胸口。我的是在手腕。母亲……我努力回忆,母亲身上是否有?记忆里没有清晰的画面,似乎……她手腕上总是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淮先生?”助手的内线通讯打断了我的思绪,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暗流’拍卖行的代表,墨漪小姐来访,说是关于刚才那件AN-099。”

墨漪。这个名字我听过。'暗流’的首席拍卖师,以手段凌厉、信息网络深不可测而闻名。她亲自上门,绝非寻常。

“请她进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身着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姿挺拔,步态从容。她的年龄难以判断,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疏离感,眼神锐利,像能穿透一切伪装。她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金属密封箱。

“淮先生,久仰。”墨漪的声音清冷,不带多余情绪,“冒昧打扰,是为了确保AN-099的安全交接。”

我起身,示意她坐下:“墨小姐亲自前来,看来这件藏品非同小可。”

墨漪并未落座,而是将金属箱轻轻放在茶几上,打开指纹锁。箱内衬着黑色天鹅绒,中央卡槽里固定着一枚小巧的、泛着幽蓝色泽的晶片——那是时凝瞬间的原始存储介质。

“匿名委托方特别强调,此物必须由您,淮瞬先生,亲自签收并品鉴。评估报告将直接决定其最终拍卖资格。”墨漪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观察我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委托方还留下一句话。”

我迎着她的目光:“什么话?”

“她说:'真相的重量,取决于你敢于承受多少。’”

真相。这个词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委托方的身份,按照规矩,我不能追问。但作为品鉴师,我需要了解这件藏品的背景,以确保其……合法性,和伦理边界。”

墨漪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理解:“'暗流’的规矩,淮先生是懂的。我们只负责流通,不负责溯源。至于伦理,”她顿了顿,“时凝技术诞生那天,伦理的边界就已经模糊了。这件藏品的精神负荷评级是'深渊’级,建议您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品鉴,最好有心理医生在场。”

她合上金属箱,推到我的面前:“手续已办妥。期待您的专业评估报告。”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旗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盯着那个金属箱。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匿名委托,指定我鉴定,关于“真相”的暗示,还有那句“深渊”级的警告。

十八年的平静假象,被这枚小小的晶片彻底击碎。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再看一次,更仔细地看一次。不仅仅是以品鉴师的身份,更是以儿子的身份。

我拿起金属箱,走向时凝斋最深处那间配备了最高级别安全和心理支持系统的私人品鉴室。我知道,踏进那里,启动设备,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现在这个世界了。

私人品鉴室的门在我身后无声合拢,多重锁具依次激活,将外界彻底隔绝。这里的空气比外面更加凝滞,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我将金属箱放在中央控制台上,连接接口,进行身份认证和解密流程。

“启动深度品鉴模式。接入生理指标监测。”我对空气下达指令。柔和的灯光亮起,几张舒适的座椅从地面升起,墙壁上浮现出复杂的参数界面。我深吸一口气,坐进主位,戴上了高精度的神经感应头冠。这次,我不再是远观,而是要“沉浸”入那个被凝固的瞬间,去感受每一丝细节。

晶片数据读取完毕。幽暗的浴室景象再次投射出来,这次是三百六十度环绕,分辨率极高。我调整呼吸,将意识缓缓接入。

压抑感瞬间包裹了我。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重压。水汽带着消毒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香味。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控制着视角,环绕这个凝固的空间。很小,很旧式的卫生间,瓷砖缝隙发黑,五金件有些锈迹。这不是我记忆中家的样子。浴缸是老式的铸铁材质,搪瓷剥落了几块。那个身影依旧低垂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面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睡裙,也是母亲常穿的款式。

我的目光锁定在那只垂落的手腕上。胎记。如此清晰。一尾扭曲的小鱼,和我手腕上的,和记忆中父亲胸口上的,如出一辙。血缘的印记,在此刻成为最残酷的证据。

我移动视角,仔细观察伤口。切口很深,边缘整齐,是锋利的刃具所致。剃须刀片就搁在浴缸边缘,上面沾着细微的血迹。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坚决的自杀。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绝对的虚无感,不仅仅源于自杀者的绝望。我聚焦于那只手的手指姿态。它们并非完全松弛,食指和拇指微微蜷缩,似乎……在坠落前最后一刻,想要抓住什么,或者,指向什么?

我顺着它可能指向的方向看去,是浴缸对面墙壁的下半部分。那里有一片水渍,形状不规则。放大。水渍边缘,似乎有一些划痕?非常浅,像是用指甲之类的东西划出来的。

我调动设备进行增强处理。划痕逐渐清晰。不是随机的刮擦,是几个模糊的字符。歪歪扭扭,但能辨认出来。

不是遗书。是两个字母,或者说是符号: “S” 和 “J” 。

S.J.?缩写?名字?还是某个标记?

意识退出沉浸状态,我猛地喘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生理监测显示我的心率和皮质醇水平刚刚经历了剧烈波动。

S.J. 这两个字母像鬼魂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它们代表什么?是母亲留下的信息?还是无关紧要的巧合?

我回想起墨漪的话:“真相的重量,取决于你敢于承受多少。” 匿名委托方是“她”。一个女性。她知道些什么?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瞬间送到我面前?

母亲并非自杀。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那个现场,那个胎记,还有这组神秘的字符,都指向另一种可能性。一个被精心伪装成自杀的……谋杀?

十八年来,我活在一個建构好的“意外”叙事里。父亲知道真相吗?他后来的沉默和抑郁,是否与此有关?

我必须查下去。从这两个字母开始。S.J. 这可能是唯一能抓住的线索。时凝斋的信息网络或许能帮上忙,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一旦打草惊蛇,真相可能永沉水底。

我取下头冠,擦掉额角的汗,将AN-099的晶片小心翼翼取出,贴身收好。那个金属箱,我设置了最高权限的物理锁。走出品鉴室时,我的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已经不同。

过去的“瞬间”已被重新定义,而追寻真相的道路,此刻才刚刚开始。窗外,虹霓市的夜雨依旧未停,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长出迷离的光带,像无数个交织的谜题。

时凝斋的信息库庞大而隐秘,与全球各大数据库、档案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它能为顶级客户提供稀缺“瞬间”的底气。但我从未像今晚这样,动用最高权限,进行如此危险且目标明确的查询。

S.J.

两个简单的字母组合,可能是人名缩写、组织代号、地点简称,或者根本就是一个误导。查询范围设定在十八年前,母亲去世前后,地点限定在她生前居住的临江小城——溯川市。

结果浩如烟海。筛选、排除、交叉比对。数个小时过去,窗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我眼球布满血丝,咖啡杯在手中早已冰凉。

大部分结果都是无关紧要的杂音。直到一条加密等级极高的陈旧档案摘要,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份关于当年溯川市某个民间学术沙龙的非公开成员名单扫描件,沙龙主要研究地方史和民俗传说。名单末尾,有一个被红色墨水划掉,但又隐约可辨的签名:沈芥。

沈芥。Shen Jie. S.J.

心跳骤然加速。我尝试调取沈芥的完整档案,却遇到重重阻碍。权限不足,部分信息已被物理销毁或数字抹除。仅有的碎片信息显示:沈芥,男,出生于溯川,曾是溯川大学历史系的助理研究员,在母亲去世那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因“精神状况不稳定”被劝退,此后下落不明。

精神状况不稳定?这与母亲去世前的心神不宁是否有联系?他们是否都参与了这个学术沙龙?

我立刻扩大搜索范围,查找这个沙龙的更多信息。沙龙名为“溯光会”,负责人是当时溯川大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已于多年前病故。其他成员信息大多模糊不清。但在一份泛黄的旧报纸电子版的社会文化版块角落,我找到了一则简讯,报道“溯光会”举办的一次小型讲座,配图是几张合影。

我放大那张模糊的合影。前排中央是那位老教授。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素雅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笑容温婉,正是我记忆中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我的心揪紧了。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在合影的最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神情有些阴郁,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图片说明里没有他的名字,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沈芥。

母亲和这个沈芥,曾是同一个沙龙的成员。

就在这时,内部通讯器发出急促的蜂鸣,是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淮先生!不好了!藏品保管库……AN-099的备份数据存储单元……刚刚触发了入侵警报!”

我猛地站起身,冲向保管库。安保系统显示,有人试图远程强行破解AN-099的加密锁,虽然未成功,但触发了防御机制。对方手段极其高明,几乎没有留下可追踪的痕迹。

消息走漏得这么快?我才拿到晶片不到十二小时。是'暗流’拍卖行内部出了问题?还是那个匿名委托方在故布疑阵?又或者,有第三方势力,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与AN-099相关的一切?

我检查了备份数据,确认完好无损。但这次未遂的入侵像一记警钟。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件指向母亲死亡真相的“瞬间”。他们不想让真相曝光。

沈芥。这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名字,此刻成了漩涡的中心。我必须找到他。无论他是关键证人,还是……别的什么角色。

我回到控制台,动用了一条极少启动的暗线资源——联系地下信息掮客。这类交易风险极高,但往往能挖出官方记录里找不到的东西。我发出了对沈芥下落的悬赏查询,要求绝对保密。

信息发出后,一阵疲惫感袭来。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母亲的面容,沈芥阴郁的侧影,那只手腕上的胎记,还有冰冷的浴室景象,在脑海中交替浮现。

“真相的重量……”墨漪的话在耳边回响。我现在才开始真正体会到这份重量。它不仅仅是揭开过往伤疤的疼痛,更伴随着显而易见的人身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触碰了开关,命运的齿轮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转动。找到沈芥,是解开谜团的第一步。而在此之前,我必须确保自己,和这枚关键的晶片,足够安全。

三天过去,地下信息市场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关于沈芥的有效消息传来。对方似乎真的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 meanwhile,时凝斋的日常业务仍在继续,我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那些对凝固瞬间痴迷不已的客户,扮演那个冷静超然的品鉴师角色,但内心的焦灼只有自己知道。

AN-099的晶片被我分开藏匿,原件贴身携带,备份则存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绝对安全之处。那次未遂入侵后,时凝斋的安保系统我亲自升级了一遍,几乎是战时标准。

下午,我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退休的法官谭守拙。他是时凝斋的老主顾,偏爱收藏一些历史上著名审判或重大事件关联的“瞬间”,用以撰写他的回忆录。这次,他想找的是二十多年前一桩轰动全国的走私案定罪瞬间,法庭上法槌落下的那一刹那。

我为他调取了几个相关片段。谭守拙看得十分投入,花白的眉毛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品鉴间隙,他呷着茶,看似随意地闲聊:“淮先生,最近市面上,是不是流通了些……比较特别的'瞬间’?我听说有些私人小圈子里,在热议一件叫什么'终抉择’的东西,据说内容相当敏感。”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色如常,轻轻放下茶杯:“谭老消息灵通。确实有这么一件藏品流过'暗流’拍卖行,但内容涉及个人隐私,且精神负荷过重,不符合主流收藏伦理,已经被暂时封存待审了。”

谭守拙浑浊但锐利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封存了好。有些过去的瞬间,就像埋在土里的地雷,挖出来,不小心是会炸死人的。尤其是……牵扯到某些不愿意被提起的旧事。”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暗示,“溯川那个小地方,十八年前,可是埋了不少这样的雷啊。”

溯川!他提到了溯川!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谭守拙怎么会突然提到溯川?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作为资深法官,是否知道一些当年未曾公开的内情?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哦?溯川?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当年出过什么大案子?”

谭守拙摆摆手,讳莫如深的样子:“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人都没了,案子也结了,再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他站起身,结束了今天的品鉴,“淮先生,谢谢你的招待。那件走私案的瞬间,我改天再来细看。人老了,精力不济了。”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谭守拙的出现和那番看似无意的话,绝不是巧合。他是在警告我?还是想通过我试探什么?

回到品鉴室,我立刻调取了谭守拙的详细资料。他退休前曾主持过溯川地区几个重要案件的审理,时间点……就在母亲去世前后。他经手的案件中,有没有可能与母亲,或者与沈芥有关的?

档案记录繁杂,一时难以理清头绪。但谭守拙的暗示,无疑为“S.J.”这条线索增加了重量。沈芥,以及他背后的“溯光会”,很可能牵扯到某些被掩盖的旧案。

傍晚,当我准备离开时凝斋时,助手送来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普通包裹。拆开,里面是一个老旧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用红色的火漆封着,火漆上没有任何印记。

我回到办公室,锁好门,小心地拆开火漆。档案袋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溯川市的老码头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望着江面,眼神空洞而哀伤。是沈芥。比“溯光会”合影里更年轻些,但绝不会错。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想知道真相,明晚十点,独自从'时凝斋’后门离开。有人会接你。勿信他人。”

字迹……我翻出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日记,对比笔迹。不像。但这行字,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这是陷阱,还是引路牌?谭守拙的警告言犹在耳。送照片的人,是敌是友?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查沈芥?怎么知道我的行动?

我看着照片上沈芥年轻而悲伤的脸,又想起AN-099里那只手腕上的胎记。明知前方可能是龙潭虎穴,但我没有退路。真相像一块磁石,而我已是无法挣脱的铁屑。

明晚十点。我决定赴约。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次日晚上九点五十分。时凝斋早已闭馆,只剩下必要的安保灯光。我穿上深色的便装,将AN-099的原件晶片妥善藏在内袋,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防御装置和追踪器。后门连接着一条僻静的小巷,平时只有员工运送杂物才会使用。

雨还在下,比前几天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巷子里的垃圾桶和湿漉漉的石板路,更添几分阴冷。我站在门后,透过微小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旧式轿车,没有挂牌照,发动机熄着火,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十点整。轿车的前灯闪了两下,短促而清晰。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快步走向轿车。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刚靠近副驾驶座,车门就从里面被推开。

“上车。”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容置疑。

我矮身钻了进去,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车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立刻锁死了车门,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夜之中。

“我们去哪?”我问,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车内的环境。很干净,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只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到了就知道。”男人声音依旧沙哑,似乎刻意改变了声线。他驾驶技术娴熟,在迷宫般的后巷和小路中穿行,显然对虹霓市的地下交通网络了如指掌。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路线。车子最终驶离了繁华区域,朝着废弃的旧工业区方向开去。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被破败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管道所取代,路灯稀疏,光线昏黄。

大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车子在一片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区停下。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海浪拍打堤岸的沉闷声响。

“下车。”男人命令道,自己也下了车。

我跟着他走向其中一座最大的仓库。仓库的铁门虚掩着,男人推开一条缝隙,示意我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弥漫着铁锈、灰尘和海腥味。

我犹豫了一下,握紧了口袋里的防御器,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接着是落锁的声音。心脏骤然收紧。

黑暗中,一盏昏黄的工作灯在仓库深处亮起,照亮了一小片区域。那里摆着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桌子旁,站着一个身影。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那人的脸。瘦削,苍白,戴着黑框眼镜,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警惕。虽然比照片上老了二十岁,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沈芥。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个开车带我来的男人则默默地站到了仓库门口阴影里,像一尊守卫的石像。

“沈芥?”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引起回响。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淮瞬?没想到,十八年后,会是在这种地方见面。”他的声音干涩,带着长期缺乏交流的滞涩感。

“你引我来,想说什么?”我直接切入主题,目光紧紧锁定他,“AN-099,那个瞬间,是怎么回事?我母亲的死,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沈芥走到桌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旧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真相……”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果,“淮瞬,你确定你要知道吗?知道之后,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消失。”

“我母亲死了十八年!我活了十八年在一个谎言里!”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你说我该不该知道真相?”

沈芥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我,眼神复杂:“你母亲,淮瑾,她不是自杀。她是被灭口的。”

尽管早有预感,但听到这句话从沈芥口中说出,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货箱才站稳。

“为什么?谁干的?”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沈芥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因为'溯光会’,因为我们一起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时凝’技术起源的……黑暗秘密。”

“'时凝’技术的起源?”我皱紧眉头,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时凝技术是近十年才由几家顶级科技公司联合推向市场的,宣称是基于量子物理学的突破。它怎么会和十八年前一个小城的民间学术沙龙扯上关系?

沈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走到墙边,打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笔记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这才是最初的构想,'时凝’的理论基石,不是来自什么实验室,而是来自'溯光会’对本地古老传说的研究和一次……意外的考古发现。”沈芥抚摸着笔记簿的封面,眼神陷入回忆,“我们,包括你母亲,在溯川地下发现了一处古老的遗迹,里面有一些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碑文和装置残片。碑文上记载了一种……操控局部时间流速的方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捕获’时间片段的技术雏形。”

我感到难以置信:“神话?遗迹?这太荒谬了!”

“荒谬?”沈芥苦笑一声,“那你觉得,现在的时凝仪,凭什么能定格零点一秒的现实?仅仅是量子力学?哼,那不过是披在外面的华丽外衣。核心算法和能量场构建原理,其源头,就来自我们当年的发现和破译。”

他翻开笔记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手绘的草图以及一些拓印下来的古怪符号。“你母亲是数学天才,她主要负责理论推导和模型构建。而我,擅长古文破译和民俗学。我们小组当时有五六个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以为是在进行一项纯粹的学术探索。”

“后来呢?”我追问道,隐隐感到不安。

“后来……”沈芥的眼神黯淡下来,“我们发现,这种技术如果实现,其力量足以颠覆世界。它不仅可以用于记录美好瞬间,更可以用于窥探隐私、篡改证据、甚至……制造完美犯罪。我们内部产生了分歧。有人认为应该将研究成果公之于众,交给国家;有人则担心技术被滥用,主张销毁所有资料;还有极少数人……起了贪念。”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你母亲是主张谨慎处理,甚至销毁资料的代表。她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但当时我们小组的负责人,也是引进这个项目的资助者,司徒鉴,他坚决反对。他认为这是足以让他名留青史、甚至掌控巨大财富和权力的钥匙。”

司徒鉴。S.T.J.? 不是S.J.? 我猛地一惊:“司徒鉴?他的名字缩写是S.T.J.?”

沈芥点点头:“没错。你母亲留下的线索,S.J.,其实是指司徒鉴(Situ Jian)。当时情况危急,她可能来不及写全,或者故意只写两个字母,以防信息被轻易识别。”

“所以,是司徒鉴杀了我母亲?”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直接动手的未必是他。”沈芥摇摇头,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但他绝对是主谋。当时争论越来越激烈,司徒鉴动用了非常手段。他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持,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学者,根本无力抗衡。你母亲是第一个明确站出来反对他的人,所以……”

“所以她就必须死。”我接了下去,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场所谓的意外溺亡,是精心策划的谋杀。那AN-099里的瞬间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浴室场景?那个胎记?”

沈芥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极其凝重:“那根本不是你母亲死亡的瞬间。淮瞬,你被骗了。”

“什么?!”我如遭雷击,后退一步,“不可能!那个胎记……”

“胎记或许是真的,但场景是伪造的。”沈芥肯定地说,“司徒鉴他们早就掌握了不完整的时凝技术,虽然无法像现在这样精确捕捉瞬间,但利用那处遗迹的能量场,结合心理暗示和药物,制造一个逼真的、虚假的'临终瞬间’记录,并非不可能。他们伪造你母亲自杀的现场,留下这个'瞬间’作为'证据’,一是为了掩盖谋杀,二是为了……测试技术的效果,或者,作为一种威胁和控制的工具。”

信息量太大,我的大脑几乎处理不过来。母亲不是自杀,但AN-099也是假的?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迷惑我?还是另有深意?

“那真的死亡瞬间呢?”我急切地问,“我母亲真正的……”

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站在仓库门口的那个连帽衫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后,一把冰冷的手枪,抵住了我的后腰。

沈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着我身后。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淮先生,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真相,不如,亲自去问你母亲吧?”

是墨漪的声音。

冰冷的枪口隔着衣服传来坚硬的触感。墨漪的声音褪去了拍卖行里的那份职业性的清冷,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

我没有妄动,大脑飞速旋转。墨漪是“暗流”的人,而“暗流”与司徒鉴显然是一伙的。AN-099是一个诱饵,目的就是引我上钩,引出可能知情的沈芥,然后一网打尽?

“墨小姐,真是好手段。”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暗流’拍卖行,原来是司徒鉴的白手套。”

墨漪轻笑一声,枪口用力顶了顶:“过奖了。司徒先生很欣赏你的才华,淮先生。可惜,你和你母亲一样,不够聪明,不懂得顺应时势。”

沈芥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司徒鉴答应过,只要我守口如瓶……”

“答应?”墨漪打断他,语气讥讽,“沈先生,你躲了十八年,难道还没明白吗?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口如瓶。司徒先生能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可惜,你自己不珍惜。”

她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司徒鉴一派,不仅窃取了“溯光会”的研究成果,发展出如今的时凝技术,为了灭口和掩盖真相,不惜杀害母亲,如今又要对我和沈芥下手。

“那个AN-099,”我问道,试图拖延时间,寻找机会,“既然是伪造的,为什么胎记细节如此真实?司徒鉴怎么知道我母亲的胎记?”

墨漪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介意多透露一些:“司徒鉴当年和你父亲,可是'好友’啊。一些家庭隐私,他自然有机会知道。伪造一个细节真实的瞬间,对他来说并不难。更何况,那个瞬间的主要作用,是进行精神攻击和暗示。当你沉浸在那种逼真的绝望氛围中,又看到熟悉的胎记,自然会先入为主地相信它的真实性,从而方寸大乱,更容易被我们引导和控制。”

好友?父亲?我的心猛地一沉。父亲知道司徒鉴的所作所为吗?他后来的沉默,仅仅是出于悲伤和恐惧,还是……也有份参与?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警察!里面的人不许动!”

墨漪脸色一变,扣住我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沈芥也惊呆了。

机会!我趁墨漪分神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同时肘部狠狠向后撞去!墨漪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反应极快,侧身避开要害,但枪口偏离了方向。

“砰!”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响,子弹打穿了旁边的货箱。几乎在同时,仓库大门被暴力撞开,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入,照得我们睁不开眼。

“放下武器!”

混乱中,我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指挥。是谭守拙!那个退休法官!他竟然带着警察来了?

墨漪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我,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退向仓库深处的黑暗角落。那个连帽衫司机也掏出武器,与冲进来的警察发生了交火。

枪声大作,火光闪烁。我拉起吓呆的沈芥,躲到一堆废弃的机器后面。

“谭老!你怎么……”我趁着间隙喊道。

谭守拙躲在一辆警车后面,大声回应:“我早就怀疑司徒鉴和'暗流’了!十八年前的旧案,我一直没有放弃!收到线报说他们今晚有行动,就立刻通知了信得过的老部下!小心!”

一颗子弹擦着机器边缘飞过,火花四溅。

战斗结束得很快。墨漪和那个司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强悍的身手,竟然在击伤两名警察后,从仓库后方的通风管道逃脱了。警察们正在追击和搜查。

谭守拙走到我和沈芥面前,看着惊魂未定的我们,叹了口气:“还是来晚了一步,让他们跑了。不过,你们没事就好。”

我看着谭守拙,心情复杂。他到底是正是邪?是真心追查真相,还是另有所图?

“谭老,您……”

谭守拙摆摆手,神色凝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警察会处理现场。你们俩,跟我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司徒鉴的势力盘根错节,警方内部也未必干净。”

他看着我和沈芥,尤其是沈芥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本笔记簿,沉声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司徒鉴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那本笔记——那是他罪恶起源的证据。”

我们跟着谭守拙,乘坐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离开了混乱的码头。车子没有开往警察局,而是驶向了城郊一个僻静的安全屋。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各自消化着刚才惊心动魄的经历。

安全屋是一栋普通的民居,内部陈设简单,但安保措施严密。谭守拙给我们倒了热水,然后坐在对面,目光严肃地看着我和沈芥。

“现在,可以把你们知道的事情,完整地告诉我了。”谭守拙说,“尤其是你,沈芥,你躲了十八年,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

沈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谭守拙,似乎还在犹豫。经历了刚才的生死关头,他的心理防线松动了许多。

我开口道:“沈先生,事到如今,我们没有退路了。谭老如果能信任,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沈芥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那本泛黄的笔记簿推到谭守拙面前。

“这是'溯光会’最初的研究记录,包括我们在溯川地下遗迹的发现,碑文的拓片和破译稿,以及淮瑾……也就是淮瞬母亲,进行的前期理论推导。”沈芥的声音带着悲愤,“司徒鉴窃取了我们的核心成果,并利用他背后的资本和势力,将其包装成现代的时凝技术。为了独霸技术和掩盖盗窃行为,他不惜对当年的知情人下毒手。”

谭守拙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翻看着笔记簿,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指着其中一页复杂的公式和能量场草图:“这就是时凝仪的能量构建原理原型?”

沈芥点点头:“是的。但这只是雏形,很不稳定,而且依赖那处遗迹的特殊能量场。司徒鉴的团队肯定进行了大量的改进和完善,才形成了今天的技术。但根源就在这里。”

谭守拙合上笔记簿,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当年就怀疑,时凝技术的出现太过突然,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人命官司,还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他看向我,“淮瞬,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当年案子以意外结案,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但苦于没有证据。”

“谭老,您刚才说警方内部也未必干净,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司徒鉴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大。”谭守拙压低了声音,“他不仅掌控着时凝技术的商业帝国,更与某些高层人物关系密切。十八年前,你母亲的案子能被快速定性为意外,背后就有力量在运作。今晚的行动,我调动的是我绝对信得过的老部下,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在司徒鉴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或者交给更高级别的、可靠的机构。”

“公之于众?怎么公?”沈芥忧心忡忡,“司徒鉴掌控着媒体和舆论,我们很可能声音还没发出去,就被扼杀了。”

“有一个机会。”谭守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三天后,国际科技伦理峰会将在虹霓市召开,司徒鉴是主要演讲嘉宾之一,届时全球媒体都会聚焦。我们可以在那个时候,直接闯入会场,公布证据!”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引起巨大轰动、让司徒鉴无法一手遮天的办法。

“我们需要详细的计划,和更多的帮手。”我说。

“帮手我有一些,都是信得过的老同事和老朋友。”谭守拙说,“但最关键的是证据链要完整。沈芥的笔记是核心,但还需要更直接的、能将司徒鉴与谋杀案联系起来的证据。AN-099那个伪造的瞬间,虽然本身是假的,但它的存在和来源,恰恰证明了司徒鉴集团掌握并滥用了未成熟的时间操控技术进行犯罪掩盖。如果能找到当初伪造那个瞬间的技术记录或参与者证词……”

“参与伪造的人……”沈芥思索着,“当时司徒鉴手下有一个技术团队,负责遗迹能量场的应用研究。其中有一个叫'老鬼’的程序员,性格孤僻,但技术极高,后来似乎因为分赃不均或者良心发现,与司徒鉴闹翻了,隐姓埋名了。如果能找到他……”

一条新的线索出现了。老鬼。

时间紧迫,我们立即分工。谭守拙利用他的人脉,设法搞到科技伦理峰会的入场券和内部安排;我则动用我在地下信息网络的所有资源,全力追查“老鬼”的下落;沈芥则留在安全屋,进一步梳理笔记中的关键证据,准备在峰会上的陈述材料。

我们都清楚,接下来的三天,将决定最终的胜负,也决定着我们的生死。

国际科技伦理峰会的会场外,人头攒动,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司徒鉴的豪华座驾在安保车辆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专用通道。他即将在会上发表题为“时凝技术:塑造人类记忆新伦理”的演讲。

我和谭守拙混在受邀嘉宾的人群中,凭借他搞到的特殊证件,通过了严密的安检。沈芥则被我们安排在附近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点,通过加密频道与我们保持联系,随时准备在需要时现身。寻找“老鬼”的行动在最后关头取得了突破,我们的人已经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正在尝试接触,但能否赶在峰会结束前拿到关键证词,还是未知数。

会场内,灯火辉煌,座无虚席。司徒鉴走上演讲台,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宜,风度翩翩,脸上带着自信而温和的笑容,完全无法将他与十八年前的谋杀案联系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我们正站在一个新时代的门槛上。时凝技术让我们得以保存生命中最珍贵的瞬间,对抗时间的流逝……”

他的演讲极具感染力,台下不时响起掌声。我坐在人群中,手心因为紧张而出汗。谭守拙坐在我旁边,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演讲进入尾声,司徒鉴开始展望未来,描绘时凝技术更广阔的应用前景。时机快到了。

就在这时,我的微型耳机里传来沈芥急促的声音:“淮瞬!谭老!接触'老鬼’的人发来消息!他们找到了'老鬼’,但他……他已经被灭口了!就在半小时前!不过,'老鬼’临死前留下了一个加密的存储芯片,里面……里面有一段录音,是当年司徒鉴指示他伪造AN-099瞬间的对话记录!还有部分技术日志!”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瞬间提起。老鬼死了,线索又断了,但关键证据拿到了!

“芯片内容能实时传过来吗?”我压低声音问。

“正在传输解密!需要几分钟!”沈芥回答。

台上,司徒鉴的演讲已接近高潮:“……所以,我们必须以审慎和负责任的态度,来引导这项技术的发展,建立全新的伦理框架……”

几分钟!我们等不了几分钟了!演讲一结束,司徒鉴就会离开,机会稍纵即逝!

谭守拙看了我一眼,眼神决绝。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能再等了。

就在司徒鉴说完最后一句,准备鞠躬致意的瞬间,谭守拙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洪亮,盖过了现场的掌声:

“司徒鉴先生!在你大谈伦理之前,是否应该先解释一下,十八年前溯川市的淮瑾女士死亡真相?以及你如何窃取'溯光会’的研究成果,并利用未成熟的时间技术伪造死亡瞬间,掩盖谋杀罪行!”

全场哗然!所有镜头瞬间对准了谭守拙和台上的司徒鉴。

司徒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恢复了镇定,厉声道:“保安!把这两个捣乱的人请出去!这是毫无根据的诽谤!”

保安迅速朝我们涌来。现场一片混乱。

我趁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微型投影仪,将沈芥刚刚传来的、经过快速验证的录音片段和部分技术日志,直接投射在会场巨大的主屏幕上!

司徒鉴指示“老鬼”伪造细节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地在会场回荡:

“……手腕上的胎记,对,就是那个形状,要一模一样……场景要像自杀……必须让她看起来是自我了断……”

台下炸开了锅!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按动着快门。

司徒鉴脸色煞白,试图阻止,但为时已晚。证据确凿,在全球媒体面前曝光了。

他指着我们,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疯狂,对着麦克风嘶吼:“假的!都是伪造的!是他们陷害我!”

但此刻,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会场彻底失控,保安也无法控制局面。

在一片混乱中,我看到司徒鉴被他的保镖簇拥着,试图从后台逃离。警察也终于赶到现场,但似乎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试图控制司徒鉴,另一部分则明显在阻挠。

我和谭守拙在几名便衣警察(谭守拙安排的可靠之人)的保护下,迅速撤离了会场。我们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司徒鉴的势力盘根错节,法律斗争将漫长而艰巨。

但真相的瞬间,已经被我们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露在阳光之下。

站在会场外喧嚣的街头,阳光刺眼。我拿出贴身收藏的那枚AN-099晶片,它在阳光下折射出虚假的光芒。这个困扰我、引领我走向真相边缘的伪造瞬间,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作为指控罪恶的铁证。

母亲的冤屈,十八年的迷雾,终于迎来了昭雪的曙光。而未来,关于时间、伦理与权力的斗争,还远未结束。但至少在此刻,我抓住了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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