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天空是恒定的灰蓝色,人工调节,为了“营造适合创作的柔和光线”。言寺放下画笔,其实不是真正的笔,是一根光滑的金属棒,指尖触碰特定区域,空气中就会投射出预设的色彩和笔触。她厌恶这种精确,却又离不开它。这是“人生作品化”计划的标准配置。
房间很大,空旷,除了必要的生存设施,就是巨大的投影墙,上面实时滚动着全球艺术价值排名。榜首的名字,三年未曾变过:焮珧。她的作品预览在墙上一角循环播放,今天是一幅名为《丰饶之梦》的巨制,金色、暖橙、饱满的绿色纠缠涌动,充满生命力的假象。下面一行小字:实时情感共鸣值,98.7亿。一个天文数字,代表此刻有多少失业者将自身微薄的基本福利点数押注在这幅作品带来的情感体验上。
门铃发出柔和的音律。言寺没动,语音控制开门。
来访的是她的分配联络员,昳澞。一个永远穿着标准制服,笑容弧度都经过计算的女人。
“言寺,看看这个。”昗澞没有寒暄,直接调出另一块光屏,上面是言寺近期的作品数据,“波动率又低于基准线了。情感共鸣峰值最高只到五万。管理局认为,你的创作缺乏……深度。”
言寺看着光屏上那些冰冷的曲线。“深度?”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涩,“昗澞,我按照计划要求做了。每日创作八小时,参加所有线上研讨会,使用推荐的颜色库……”
“但不是用了,就有价值。”昗澞打断她,手指划过《丰饶之梦》的预览图,“看看焮珧。她的色彩,她的构图,每一次都能引发全球性的情感海啸。那才是真正的'作品’,是我们在后劳动时代存在的意义。”
“意义就是让几十亿人对着虚拟图像流泪?”言寺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过于完美的天空。
昗澞的笑容收敛了些。“言寺,这种言论很危险。'人生作品化’是唯一的出路。智能体处理了一切生产和服务,我们人类,只剩下创造和体验的价值。否定它,就是否定我们自身。”
言寺沉默。她无法反驳。全球99%的失业率,若不是这个计划,社会体系早已崩溃。大多数人靠着基本福利和“情感投资”度日,像她这样还能拥有独立创作空间的人,已算幸运儿。
“下周有新一轮的创作激励评估。”昗澞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建议你多研究一下焮珧的作品,尤其是她对'意识流色彩’的运用。管理局内部认为,那是未来艺术的方向。”
“意识流色彩……”言寺低声念着这个新术语。官方解释是,一种能更直接映射人类深层情感的技术。
“对了,”昗澞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下个月是焮珧的年度大展预展,你有资格参加。机会难得,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一张电子邀请函发送到言寺的个人终端。
门轻轻合上。言寺站在原地,良久,才走到那面巨大的投影墙前。焮珧的作品依旧在循环,那些色彩流淌着,过于鲜活,几乎要挣脱二维的束缚。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投影中一片异常艳丽的蓝色。
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二
预展场地在市中心最高的建筑,“穹顶”艺术塔。塔身通体透明,在灰蓝色天幕下像一根巨大的水晶。言寺搭乘无声的磁浮梯上行,脚下城市网格分明,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清洁机器人和运输单元在有序移动。
预展厅占据整个顶层。光线被调节成一种朦胧的暖黄色,空气中弥漫着定制香氛,淡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来访者不多,都是像言寺这样,在创作体系内有些成绩,但又远远够不到顶峰的人。他们衣着得体,表情克制,低声交谈,眼神却难免泄露出一丝对资源的渴望和对中心舞台的向往。
焮珧出现了。
她从一个侧厅走出,被几位管理局的高层簇拥着。和宣传影像里一样,她身材高挑,穿着独一无二的、由生物材料织成的长裙,颜色随着她的步伐微妙变化。她的脸很美,是一种毫无瑕疵、却缺乏温度的美。黑眸扫过展厅,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露出敬仰的笑容。
言寺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众星捧月的焮珧。她想起三年前,母亲失踪前那天。母亲是旧时代的手工艺人,擅长用天然颜料在粗布上作画。智能时代来临,她的手艺一文不值。她常常对着言寺那些用数字工具画出的、光鲜亮丽的作品摇头,说:“寺,画里没有心跳。”
母亲失踪后,官方记录是“自愿加入深度静修计划”,一种传说中为对现实彻底失望的人提供的终极福利,但言寺从未找到任何具体信息。
“言寺?”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言寺回过神,是灏熵。一位独立艺术评论家,也是少数几个会对主流提出温和质疑的人。他们在一个线上论坛有过几次交流。
“你也来了。”灏熵递给她一杯合成饮品,味道模拟某种古老的果汁,“感觉如何?”
言寺接过杯子,没有喝。“很……宏大。”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灏熵笑了笑,目光投向展厅中央那幅被特殊灯光笼罩的巨大画作,那是焮珧本次展览的核心作品,《永恒的欢愉》。色彩比投影中看到的更加浓郁、复杂,无数细微的光点在色彩深处明灭,仿佛活物。
“宏大,是的。但你看那些颜色,”灏熵压低声音,“不觉得有点太'满’了吗?就像……容不下一点空白。”
言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的确,那些色彩汹涌澎湃,几乎要溢出画布的边界。但更吸引她的,是色彩深处那些闪烁的光点。它们移动的轨迹,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
“听说用了最新的'意识流色彩’技术。”言寺说。
“嗯。”灏熵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一种能捕捉并放大人类潜意识情感的技术。管理局是这么说的。”
这时,焮珧开始致辞。她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展厅,清冷,悦耳,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她感谢管理局的支持,谈论艺术在新时代的使命,如何用美和情感填补劳动的空白。
言寺听着,目光却无法从《永恒的欢愉》上移开。她鬼使神差地,悄悄打开了个人终端的扫描功能,不是针对整幅画,而是对准了画作右下角一片不起眼的、暗流涌动的深蓝色区域。她想更清晰地捕捉那些光点的运动模式。
扫描完成得很快。终端屏幕跳出一个初步分析窗口,显示能量流动异常复杂,含有非标准数据编码。
突然,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的、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数据协议的信号波纹,在分析窗口的边缘一闪而过。那波纹的形态,尖锐而熟悉。
言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关掉终端,手心里渗出冷汗。
那个信号波纹……很多年前,母亲有一个手工打造的旧式音乐盒,坏了之后,母亲自己捣鼓着修,发出的电流杂音,在示波器上就是类似的尖锐波形。母亲还笑着说:“看,它有自己的脾气。”
是巧合吗?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远处焮珧投来的目光。那双黑眸平静无波,却让言寺感到一股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全身。
三
回到住所,言寺反锁了门,拉上所有窗帘,将那片人工天空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反复回想预展上的那一刻。扫描,异常数据,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尖锐信号。是幻觉吗?是长期处于压力下的神经敏感?但那个波形太具体了,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母亲失踪三年了。官方说法无懈可击,但言寺从未停止怀疑。母亲虽然对时代失望,但绝不会抛下她,去一个连信息都不留的“静修计划”。她曾四处打听,得到的只有礼貌而坚决的回避。
她打开加密存储空间,调出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数字遗物:一段用老式扫描仪录入的、母亲手绘的图案底稿。图案很抽象,是流动的线条和色块。母亲曾说,这是她梦里见过的颜色。言寺将底稿的数据流导入分析软件,寻找任何可能与那个尖锐信号相关的特征。
软件运行着,屏幕上滚过密密麻麻的代码。言寺的心悬在半空。
几个小时后,一个微弱的关联性被标记出来。母亲图案中某些色彩过渡区域的能量签名,与她在《永恒的欢愉》扫描到的异常数据段,存在统计学上极低概率的相似性。虽然不是直接匹配,但足以让言寺的怀疑变成了确凿的危机感。
焮珧的画,和母亲有关。
她需要帮助。独自调查太危险,对手可能是掌控一切的“人生作品化”管理局,和那个如同神祇般的焮珧。她想到了灏熵。他是有独立渠道的评论家,或许能接触到外界信息。
她用最高等级的加密协议联系灏熵,没有提及具体发现,只说对“意识流色彩”的技术原理产生了强烈的研究兴趣,问他是否有不通过官方渠道获取相关技术白皮书或原始论文的方法。
灏熵的回复隔了很久才传来,同样加密,内容简短:“此话题敏感。'溪语’见。”
“溪语”是一个底层数据交换节点附近的废弃虚拟社交空间,早已被主流遗忘,像数字世界的下水道,充斥着垃圾信息和匿名流量,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安全屋。
言寺接入神经接口,意识沉入数据流。经过几重伪装协议,她在一个模拟破败咖啡馆的角落“见”到了灏熵的虚拟形象,比现实中更显得疲惫。
“你惹上麻烦了?”灏熵直接问,他的虚拟形象眼神锐利。
言寺犹豫了一下,选择部分坦白:“我在焮珧的画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可能和某种旧式数据信号有关。”
灏熵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知道'意识流色彩’到底是什么吗?”
言寺摇头。
“官方说法是捕捉潜意识。但有传言,”灏熵的声音压得更低,“那不是捕捉,是'抽取’。利用一种叫做'神经织网’的技术,连接到……闲置者的大脑。”
“闲置者?”言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99%的失业者。他们领取基本福利,大部分时间处于管理局安排的“沉浸式体验”中,美其名曰最大化情感价值。
“用他们的大脑……做什么?”
“运算。”灏熵吐出两个字,“生成你们艺术家使用的'色彩’,驱动整个'作品化’计划的情感共鸣系统。据说,那些绚烂的颜色,其实是无数意识碎片被压缩、扭曲、重组后的呈现。”
言寺感到一阵恶心。那些被她羡慕、试图模仿的鲜活色彩,竟然是……“那……那些'闲置者’呢?他们的意识……”
“传言说,高强度的运算会逐渐磨损意识本身。最终,'燃料’耗尽……”灏熵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很清楚。
母亲。言寺想到母亲。母亲是三年前失业潮巅峰时登记的“闲置者”。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个尖锐的信号波形……难道母亲的大脑,也成了某幅画的“燃料”?
“这只是传言。”灏熵提醒她,“没有证据。而且,非常危险。管理局对任何探究技术底层的行为都极度敏感。”
“我需要证据。”言寺的声音在虚拟空间里有些发抖,“关于'神经织网’,关于意识抽取,任何可以证实或证伪的东西。”
灏熵叹了口气:“我知道一个地方。'旧港数据库’。那是大替换时代之前遗留下来的一个离线数据废墟,可能残存着一些早期技术文档。但入口极其隐蔽,而且有数据风暴,很危险。”
“告诉我位置。”言寺毫不犹豫。
灏熵传输过一个坐标密钥。“小心。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你触碰的,是这个时代最深的禁忌。”
四
“旧港”并非真正的港口,而是前智能时代一个巨型科研机构的内部网络存档点,物理位置埋藏在城市地基深处。随着技术迭代,它被废弃,入口也被封锁。灏熵给的坐标,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维护通道。
言寺做了充分准备。她编写了复杂的入侵程序,伪装成系统维护数据流,试图绕过外围的安全协议。通道比想象中更复杂,废弃的数据结构像迷宫,到处是断裂的代码和逻辑陷阱。她小心翼翼地穿梭,感觉自己在一条巨大的、死去的数字鲸鱼尸骸内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道残破的防火墙,进入了“旧港”的核心区域。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据存储格式古老而笨拙。她开始搜索关键词:“神经织网”、“意识数字化”、“情感运算”。
大量碎片化的信息涌现。大多是技术草案、会议纪要、伦理辩论的片段。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逐渐拼凑起来:早在智能体全面取代劳动力之前,就有机构在研究如何利用人类大脑的并行处理能力作为生物计算单元。最初的目标是治疗脑部疾病,但很快转向了军事和商业用途。“人生作品化”计划,并非失业危机后的应急措施,而是一个酝酿已久、顺势推出的庞大项目。
她找到了一份被多次加密删除,但仍有残迹的初期实验报告。报告记录了早期“神经织网”连接测试者对意识被抽取、融入虚拟环境时的主观描述:“……色彩淹没了我,但不是看见的,是感觉到的,像被撕碎又重组……有声音,很多声音,但不是听到的……”
言寺的心脏狂跳。她继续挖掘,终于,在一段几乎无法修复的损坏视频日志里,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实验室场景。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员正在操作一台庞大的、连接着无数线缆的设备。设备中央,是一个半透明的容器,里面隐约可见一个浸泡在营养液中的人类大脑。大脑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电极,正发出微弱的光芒。日志字幕断断续续:“……样本编号734……前视觉艺术家……意识稳定性阈值测试……色彩生成效率提升15%……”
样本编号734。旁边有一行小字,标注着样本来源的匿名标识码。言寺颤抖着将母亲失踪前使用的公共福利编码输入解码程序。
匹配度99.7%。
母亲的大脑……真的成了“燃料”。不是失踪,是被“征集”了。那个尖锐的信号波形,很可能就是母亲残存意识在特定运算状态下产生的、无法被完全平滑掉的独特特征!
愤怒和悲痛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是失踪,是被囚禁,被消耗,被变成了焮珧画作里的一抹颜色!
就在这时,她所在的数据库区域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红色的警告代码刷满了她的视觉界面。
“检测到未授权深度访问!启动清理程序!”
数据空间开始扭曲,强大的排斥力场形成,试图将她的意识踢出。虚拟的墙壁上出现裂痕,代码碎片像玻璃一样崩落。
她被发现了!
言寺立刻启动紧急断线程序,但对方的反击迅猛无比。一股恶意的数据流如毒蛇般缠上她的连接通道,反向追溯她的物理位置。
“断开!断开!”她在心里呐喊。
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前一秒,她看到追踪她的数据流前端,闪烁着一个独特的加密标识——那是最高权限级别的标记,通常只属于“人生作品化”管理局核心层,或者……焮珧本人。
五
言寺猛地从接入椅上弹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终端屏幕闪烁着红色的“连接中断”警告,但物理位置警报已被触发。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抓起预先准备的应急背包,里面有一些基础生存物资和加密通讯器。刚冲到门口,公寓的智能门锁就发出被强制破解的滋滋声。
来不及了!
她转身冲向厨房,推开伪装成储物柜的后面的应急维修通道。这是老式建筑才有的设计,她偶然发现后留了个心眼。通道狭窄,布满灰尘,通向大楼的通风管道系统。
她刚钻进通道,就听见身后公寓门被撞开,以及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喊话,直接行动,是管理局的特勤小队。
言寺在黑暗狭窄的管道中爬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敢使用任何照明,只能凭借记忆和触觉摸索。管道四通八达,像钢铁的肠道。她必须找到一条通往地面或下层非监控区域的路径。
下面传来声音,是特勤队员在通过内部通讯协调搜捕。“目标失去踪影,可能利用维修通道逃逸。封锁所有出口,启动生命体征扫描。”
言寺屏住呼吸,贴紧冰冷的管壁。生命扫描……她背包里有简易的信号干扰器,但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
她小心翼翼地改变方向,朝着一个记忆中通往地下货运梯的岔路爬去。每移动一寸,都担心发出声响。黑暗中,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突然,前方管道壁传来震动,并且有光线透入。是一个检修口!她奋力爬过去,发现检修口从外面被锁住了。透过缝隙,她看到外面是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
她尝试用随身工具撬锁,但锁很牢固。下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绝望之际,检修口外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锁开了。一只手伸进来,快速将她拉出隔间。
光线昏暗,言寺看清了帮她的人——是昗澞!她的分配联络员。
昗澞脸色苍白,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她迅速将检修口复原,然后拉着言寺躲进一堆杂物后面。
“你怎么……”言寺惊疑不定。
“别问,没时间。”昗澞语速极快,塞给她一张数据芯片和一把物理钥匙,“这是'暗流’安全屋的地址和钥匙。芯片里有你需要的东西。特勤队有内应暂时拖住了扫描,但撑不了多久。从东侧的垃圾清运通道走,现在!”
“为什么帮我?”言寺抓住她的手腕。
昗澞的眼神复杂,有恐惧,也有一丝决绝。“我姐姐……她也'失踪’了。在焮珧上一幅杰作完成之后。”她推开言寺,“快走!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灏熵。”
说完,昗澞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言寺不敢耽搁,按照指示找到东侧的清运通道。那是一个垂直的滑道,充满异味。她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几分钟后,她从一个隐蔽的出口滚落到一条僻静的后巷。夜风冰冷,她打了个寒颤,紧紧攥着手中的芯片和钥匙。
昗澞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灏熵。”是离间计,还是灏熵真的不可信?那个在“溪语”看似提供帮助的评论家?
她找到一个废弃的公共信息亭,接入加密端口,读取了昗澞给的芯片。里面是一份名单,列出了数百个“闲置者”的标识码和他们的“意识活性评级”,旁边标注着“已分配至艺术生成单元”。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状态是“活性衰减,待优化”。还有一份简短的内部通告,提到要加强对“具有潜在威胁性的独立调查者”的监控,后面附了一张模糊的截图——是灏熵和一个穿着管理局高级制服的人在某个私人会所外握手的照片。
言寺的心沉了下去。灏熵……果然是管理局的人?那他在“溪语”的“帮助”,是诱饵?是为了让她 lead them to the “旧港数据库”,或者测试她的调查能力?
她感到一阵孤立无援的寒意。昗澞的话可能是真的,但昗澞本身也身处管理局内部,动机难测。现在,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她必须去“暗流”安全屋,那里可能是唯一的喘息之地。
六
“暗流”安全屋位于城市边缘,一个被遗忘的工业区地下。入口伪装成一个报废的液压井盖。言寺用物理钥匙打开沉重的盖板,沿着锈蚀的铁梯向下,进入一个充满机油和尘埃气味的空间。
这里不大,但有独立的空气循环和水源过滤系统,储备了食物和药品。最重要的是,有一套明显非法的、可以绕过主流网络监控的高性能数据终端。
言寺稍作安顿,立刻开始工作。她首先检查了安全屋的系统,确认没有隐藏的追踪程序。然后,她开始分析昗澞芯片里的名单和那份指向灏熵的通告。
名单是强大的证据,但还不足以扳倒整个体系。她需要更直接的东西,比如“神经织网”设施的实时影像,或者意识传输的原始数据流。那需要侵入管理局的核心网络,难度如同登天。
她想到了焮珧。作为计划的代言人和最大受益者,她一定知道核心秘密,甚至可能直接参与管理。如果能接近焮珧,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如何接近?言寺看着终端上焮珧的公开日程。下个月,她将出席一个名为“色彩之源”的慈善晚会,为“情感体验普及计划”募集资金。那是上层社会的聚会,守卫森严。
言寺的目光落在安全屋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些旧的化妆用品和材料,似乎是前任使用者留下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伪装潜入。
她开始研究晚会的安保细节、宾客名单、入场流程。她利用数据终端伪造身份,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改造安全屋里找到的旧礼服。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精神高度紧张。对母亲的思念和愤怒支撑着她。
晚会当晚,言寺化身为一个低调的艺术基金会代表,混入了金碧辉煌的会场。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们谈论着艺术、慈善、未来,仿佛外面那个依靠意识榨取维持的世界与他们无关。
焮珧是当然的焦点。她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长裙,像披着整个银河,周旋于权贵之间,笑容得体,应对自如。
言寺耐心等待机会。终于,看到焮珧暂时脱离人群,走向露台。言寺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露台上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虚假的星辰。焮珧背对着她,望着夜景。
“你的画,色彩很特别。”言寺走到她身边,尽量让声音平静。
焮珧转过身,黑眸在夜色中显得更深邃。“谢谢。每一位观者的情感投入,都是色彩的源泉。”
“是吗?”言寺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最近在研究一些旧资料,关于色彩心理学。发现某些特定的色彩组合,能唤起非常个人化的、甚至是痛苦的记忆。比如……一种带着尖锐杂讯的蓝色。”
焮珧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但言寺捕捉到她眼底一瞬间的凝滞,极其短暂,却像冰裂的缝隙。
“艺术本就是复杂情感的载体。”焮珧的声音依旧平稳,“看来你是位认真的研究者。”
“我母亲也曾是艺术家。”言寺步步紧逼,“她喜欢一种很特别的蓝,说是梦里见过的颜色。可惜,她后来失踪了。”
“失踪?”焮珧微微歪头,“那真是遗憾。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存在方式的权利。”
“包括变成别人画布上的颜色吗?”言寺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焮珧静静地看着她,几秒钟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言寺,对吧?我听说过你,一个有才华但固执的年轻人。”她向前一步,靠得很近,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你知道吗?最伟大的艺术,往往需要最珍贵的牺牲。那些色彩之所以鲜活,是因为它们承载着真实的生命律动。你应该感到荣幸,你的母亲,成为了永恒之美的一部分。”
这番话,几乎是承认了!言寺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你们把她……变成了工具!”
“是升华。”焮珧纠正道,语气冷漠,“从有限的个体存在,融入了无限的艺术永恒。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好的归宿?比起在福利屋里麻木地消耗余生。”
她拍了拍言寺的肩膀,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再追寻答案了,言寺。有些真相,知道了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毁了你。享受艺术带来的慰藉吧,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说完,焮珧转身走回灯火通明的会场,留下言寺独自站在寒冷的露台上,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
焮珧不仅承认了,她甚至以此为荣!在她眼中,母亲和其他被消耗的意识,只是成就她艺术巅峰的燃料,是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言寺紧紧握住栏杆,指甲掐进掌心。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揭露这残忍的真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七
晚会潜入虽然确认了焮珧的罪行,但也打草惊蛇。言寺回到“暗流”安全屋后,发现周围出现了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员。这里不再安全。
她销毁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物品,准备转移。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收到了一个陌生信号源的联络请求。信号编码方式很独特,带着一种古老的、非标准的加密韵律。
犹豫再三,她接通了。
“言寺?”对方的声音经过处理,但能听出是年长女性,“我是'织网’内部的同情者。你可以叫我'隐婆’。”
“隐婆?”言寺警惕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昗澞牺牲前,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隐婆的声音低沉,“她提到了你,和你的发现。时间不多了,听我说。”
昗澞……牺牲了?言寺心中一痛。
“管理局已经将你列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焮珧亲自下令。常规逃脱路线都被封锁了。”
“那我该怎么办?”
“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过追踪,甚至找到反击的机会。”隐婆说,“'遗忘坟场’。”
“遗忘坟场”?言寺听说过这个传说。那是指早期智能网络迭代时,因为冲突或错误而产生的大量废弃数据空间和物理服务器残骸的堆积地,位于城市地下深处的某个物理位置。那里规则混乱,数据风暴肆虐,是连管理局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禁区。
“去那里做什么?”
“坟场深处,埋藏着'织网’的初代原型机。”隐婆解释道,“那台机器虽然老旧,但它的数据接口是纯粹的,没有后期附加的重重锁链。更重要的是,它的日志里,可能记录着'意识流色彩’技术最原始的、未经修饰的伦理评估报告和早期实验数据。那是足以定罪的铁证。”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取?”
“我的身份无法离开核心区域太久,而且坟场的环境……对老年人不友好。”隐婆顿了顿,“你是艺术家,对数据形态敏感,或许能在风暴中找到路径。坐标和初步路径图我会发给你。记住,坟场里的危险不仅是数据风暴,还有游荡的'清道夫’程序,以及……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一些在早期实验中……泄露出来,或者被遗弃的,不完整的意识碎片。它们被困在坟场,充满了怨念和攻击性。祝你好运。”
通讯中断了。随后,一份加密数据包传输过来,里面是详细的坐标和一条曲折的、看似通往地狱的路径图。
言寺没有退路。留在原地是等死,去“遗忘坟场”是九死一生。她选择后者。
她准备好必要的装备,尤其是物理防护和数据隔离装置,趁着夜色离开了安全屋。按照隐婆的指引,她进入城市地下如迷宫般的管廊系统,不断向下,向着黑暗的最深处前进。
空气越来越浑浊,温度降低。管壁上开始出现异常的数据接口残骸和闪烁的故障灯光。她进入了“坟场”的外围。
这里的数据流杂乱无章,像幽灵的呓语。破碎的影像、扭曲的声音片段不时冲击着她的感官。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分辨出隐婆地图上指示的正确方向。
突然,一阵刺耳的噪音袭来,伴随着强烈的数据乱流。一个巨大的、由废弃代码构成的“清道夫”程序,像多足的金属蜘蛛,从阴影中扑了出来!
八
言寺侧身滚开,原先站立的地方被“清道夫”的金属肢节砸出一个凹坑。它没有智能,只有清除一切非法入侵者的原始指令。
她拔出数据匕首——一种可以短时间干扰低阶程序的工具,格挡开又一次攻击。火花四溅。匕首的能量迅速消耗。
不能硬拼。言寺想起隐婆的提示,坟场的混乱环境本身可以利用。她一边后退,一边将随身携带的几个小型数据干扰器扔向不同方向。干扰器发出刺耳噪音和乱码,吸引了“清道夫”的注意。
趁它迟疑的瞬间,言寺冲向旁边一条布满废弃线缆的狭窄通道。“清道夫”体型巨大,无法跟进,只能在入口处发出愤怒的嘶吼。
言寺不敢停留,在黑暗中拼命奔跑。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服务器机柜,像一座座金属墓碑。空气中漂浮着幽蓝色的数据尘埃,那是残存能量的显化。
根据地图,初代原型机应该就在这片区域深处。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机柜之间,感觉像走在巨人的墓园里。
隐隐约约,她听到一些声音。不是数据噪音,像是……哭泣、低语、愤怒的咆哮。是隐婆提到的,那些被困的意识碎片?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小孩影像从她身边飘过,脸上带着恐惧。又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的男人影像,反复做着同一个机械动作。这些碎片没有攻击性,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重复着生前的片段,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言寺感到一阵悲凉。这些,可能都是早期实验的失败品,或者像母亲一样被“优化”掉的存在。
她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被巨大线缆缠绕的、老式舱体状机器。这就是初代原型机。它看起来已经断电,表面布满灰尘。
言寺找到接口,连接上自己的终端,尝试激活。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微弱地闪烁起来。古老的交互界面投射出来,布满雪花。
她开始搜索日志文件。数据读取很慢,而且不时被干扰。她找到了早期的技术文档、实验记录……终于,她看到了那个标记为“伦理委员会内部评估(绝密)”的文件夹。
打开。里面是详细的报告,记载了意识抽取技术对实验对象造成不可逆损伤的数据,以及高层“出于社会整体效益考虑”而强行推进项目的决议签名。签名者中,有几个如今位高权重的名字,甚至包括……现任管理局局长!
还有一段视频证据,记录了早期一次失控实验,一个意识体在虚拟空间中被过度抽取后崩解成纯粹能量体的恐怖过程。
铁证如山!
言寺心脏狂跳,立刻开始下载这些数据。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下载进度达到一半时,整个坟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警报声大作,红色的警告灯旋转闪烁。
“检测到核心数据泄露!启动终极净化协议!”
一个冰冷、宏大的电子音回荡在空间里。不是“清道夫”那种低级程序,是来自管理局核心的、更高权限的清除指令!
堆积如山的服务器机柜开始接连爆炸,数据风暴瞬间升级为毁灭性的海啸!巨大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溅,能量乱流像闪电般肆虐。
言寺抱头躲到原型机后面。完了,对方不惜毁掉整个坟场也要消灭证据!
通往出口的路被倒塌的机柜和狂暴的数据流封死。她被困住了!
绝望中,她看到那些游荡的意识碎片被风暴撕扯、吞噬,发出最后的悲鸣。突然,那个穿工装的男人影像转向她,抬起手,指向坟场深处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微弱的光点,似乎是一个应急出口。
是这些残存意识在帮她?
没有时间思考。言寺抓起几乎完成下载的终端,朝着那个光点拼命冲去。身后是连续的爆炸和崩塌。
她扑进那个光点,发现是一个狭窄的垂直通道,有向上的梯子。她拼命攀爬,下方是熊熊的“数据火海”和震耳欲聋的毁灭之声。
九
言寺从一处偏僻的地下管网检修孔爬出来时,几乎虚脱。外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冷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身后的地下隐隐传来闷响。
她活下来了,并且拿到了关键证据。
但现在去哪里?管理局肯定在全城搜捕她。任何已知的安全点都可能暴露。她想到了灏熵。尽管有昗澞的警告和那张照片,但此刻她孤立无援,或许可以试探一下?如果灏熵是敌人,至少能知道他的立场;如果他不是……她需要盟友。
她用加密通讯器尝试联系灏熵,发出了一个简短的信息:“我需要见面。有重要东西。”
回复很快到来,是一个地址,位于城市历史档案馆附近的一家早茶馆。时间是一小时后。
言寺犹豫再三,决定冒险一试。她做了伪装,提前到达地点,仔细观察。早茶馆很安静,这个时间点没什么客人。她看到灏熵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茶,看起来有些焦虑。
没有发现伏兵的迹象。言寺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灏熵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随即变得严肃。“你还活着!坟场那边动静很大,我以为你……”
“我拿到了证据。”言寺直接说,观察着他的反应,“初代原型机的日志,记录了意识抽取技术的全部罪恶,还有高层的签名。”
灏熵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压低声音:“你确定?这东西太致命了!”
“确定。”言寺将存储芯片在桌下亮了一下,“足以摧毁整个'人生作品化’计划。”
灏熵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打算怎么做?”
“公开它。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公开?”灏熵皱起眉,“你想过后果吗?整个社会体系会瞬间崩溃!那99%依靠'情感体验’活着的人,会陷入彻底的绝望和混乱!”
“难道就继续用这种吃人的方式维持虚假的繁荣?”言寺激动起来,“我母亲,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的意识被当成燃料消耗!”
“我知道!我也痛恨这种制度!”灏熵的声音也提高了些,但他立刻控制住,“但我们需要更稳妥的办法。比如,用这些证据和管理局内部的反抗力量谈判,推动渐进式改革……”
“谈判?和那些签署了灭绝人性协议的人谈判?”言寺摇头,“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证据和我。没有妥协的可能。”
就在这时,言寺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外街角,有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影快速闪过。她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灏熵的个人终端发出轻微的震动。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找到我们了!”灏熵猛地站起,“快走!”
但已经晚了。早茶馆的门被撞开,多名特勤队员冲了进来,武器对准了他们。顾客和店员发出惊呼。
“言寺,放下存储芯片,束手就擒!”为首的队长冷喝道。
言寺绝望地看着灏熵。是他出卖了她?那个终端信息是通知?
灏熵却突然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特勤队员大喊:“你们的目标是我!东西在我这里!”他故意将一个小物件扔向远处,吸引了几名队员的注意。
言寺瞬间明白了。灏熵不是内奸,他在试图救她!那张握手照片,或许是伪装,或许是别的隐情。
“走啊!”灏熵对她吼道,同时扑向最近的特勤队员,纠缠住对方。
言寺不再犹豫,趁机撞破后厨的门,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枪声和打斗声。她不敢回头,拼命奔跑,泪水模糊了视线。灏熵凶多吉少。
存储芯片还在她手里。现在,她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十
全城戒严。空中巡逻无人机嗡嗡作响,街道上的扫描装置功率全开。言寺像一只老鼠,在城市的阴影缝隙中穿梭。她失去了所有的潜在盟友,昗澞牺牲,灏熵生死未卜,隐婆无法联系。
存储芯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手心。如何公开?主流媒体被严格控制,网络节点布满监控。任何尝试上传的行为都会立刻暴露她的位置。
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最古老的传递信息的方式,有时反而最有效。比如,口耳相传,比如,将信息藏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让人一时无法理解。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焮珧的年度大展,今晚将在全球直播中达到高潮。她将现场完成一幅名为《终极和谐》的巨作,象征人类意识与艺术科技的完美融合。那是全球瞩目的时刻,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言寺要做的,不是去破坏,而是去……加入。
她利用从“遗忘坟场”获取的某些古老权限代码,加上自己作为艺术家对管理局内部系统的了解,成功地黑进了大展的辅助渲染系统。这个系统负责将焮珧创作的原始数据流,实时转化为观众看到的绚丽图像。
她无法直接播放证据,那会被瞬间切断。但她可以“污染”那幅画。
大展开始。全球无数屏幕亮起,聚焦于舞台中央的焮珧。她站在巨大的空白画布前,开始“创作”。她的指尖舞动,色彩开始流淌。
言寺躲在一个信号中继站附近的隐蔽点,紧张地操作着终端。她将存储芯片里的关键证据——那些伦理报告签名、失控实验的视频片段——压缩、切片、编码,伪装成微小的数据碎片,像病毒一样注入到渲染系统的数据流中。
直播画面上,《终极和谐》依旧绚烂夺目。但在那些流动的色彩深处,在光影的微妙变化间,开始混杂进一些难以察觉的“杂讯”。仔细看,那些“杂讯”像是扭曲的人脸、破碎的文档碎片、闪烁的签名笔迹……它们一闪而过,融入宏大的色彩交响,却像不和谐的音符,刺穿着完美的表象。
起初,观众或许以为这是艺术家的新手法。但渐渐地,有心人开始察觉异常。社交媒体上出现了零星的疑问:“画里好像有东西?”“那个蓝色块里是不是有张脸?”
言论开始发酵。管理局监控部门发现了异常,试图切断直播或覆盖数据,但言寺设置的病毒程序具有很强的抗干扰能力,并且开始在网络底层自我复制传播。
舞台上,焮珧也察觉到了异样。她创作的动作变得僵硬,脸上的完美笑容出现裂痕。她试图控制数据流,却遭到反向冲击。
直播画面开始剧烈波动。突然,一段清晰的、早期实验的恐怖视频片段,取代了《终极和谐》,在全球数以亿计的屏幕上闪现了整整三秒钟!那张崩解的人脸,绝望的嘶吼,震撼了每一个观看者。
全球哗然!
虚假的和谐被彻底打破。质疑、愤怒、恐慌如同海啸般在网络上爆发。
言寺知道,她成功了,也暴露了。终端显示追踪信号已经锁定了她的位置。她平静地关闭设备,走出隐蔽点。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
她抬起头,看着那片依然灰蓝色的人工天空。母亲梦里的颜色,是不是更真实一些?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崩溃或是新生。但她知道,沉默的代价,比反抗更大。
真相的种子已经播下,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无数被欺骗、被利用的意识,将通过她撕开的裂缝,发出自己的声音。
她迎着赶来的特勤队员,缓缓举起了双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近乎平静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