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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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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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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没有见过河流的船

一位探险者在一处深山里,发现了一方像湖又不像湖的水面,说它不像湖,是因为它没有湖面那么宽广,说它像湖,是因水面上有一只船,而且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在河面上来回穿梭的船要大很多。这让探险者特别纳闷,他自诩见多识广,可这只船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却不知所以。环顾四周,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只船不是从哪儿来的,也去不了世上任何地方,因为,这一方水面四周都由大山阻隔,只有一个很小的垭口出水,那是唯一与外界联通的水路,根本行不了船。

远观此船,阔两丈有余,纵六丈许,虽已破败不堪,但船屋屋脊上的飞檐走曽仍清晰可辨,神韵犹在,屋檐下昔日绘就的五颜六色的花鸟鱼虫,也隐约可见。船尾与岸由一只硕大的活卯相连,历经悠悠岁月,仍稳固可靠,踏上去船身会微微晃动,与江河里的船一般。进得船舱,见一大厅,中堂里的木雕屏风依稀可见,穿过屏风,来到后室,映入眼帘的是餐厅,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一个储物间,经餐厅向前走几步,便是围廊,全部镂空雕花,透过浮尘,仍可见工艺细腻,精美异常,围廊之后便是寝室,分为三间,中间略大,两侧稍小,三间屋内床榻尚在,只是全部破败,被蜘网覆盖。站在船头举目四望,微风徐徐袭来,船身轻轻摆动,幅度不是很大,但你绝对能感觉到它在动,瞬间有了“李白乘舟将欲行”的那种感觉。

此船绝非世俗有,乃是仙班留人间。探险者带着诸多疑问,走访了山下村落的长者,谜底蓦然揭开。

早年间,村中一人自幼离家,四处拜师学艺,而立之年时荣归故里,携一位娇美如花的妻子拜见父母高堂。父母双亲见儿学成归来,业成家也成,自是不胜欢喜。此人随即大摆宴席,以谢众乡亲多年来对父母的关照,二来自已在外成婚,未曾宴请众乡邻,此请算是补请,兼有赔礼之意,所有参加宴请者均有礼品相送,阔绰之态让人唏嘘不已。

原来,他离家后遍访名家,苦学木工技艺,机缘巧合,他拜到仙师鲁班嫡传弟子的门下,经过数个寒冬酷暑苦修,终于学成出师,随在江南一带为富贾大亨修园建宅。由于他师出名门,且技艺精湛,所建宅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五脊六兽,栩栩如生,所修园子,山水有致,亭台楼榭,宛若星辰,尤其是他主持新建的第一所宅院,两年后主家公子中了新科进士,老主人为答谢他建福宅有功,宴请亲朋,一时间声名鹊起,他的身价倍增,约请不断,一般人请不起,请他的酬金完全可以建起一座不小的宅院了。经过近十年的打拼,他也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想家了,也该成家了。

在江南待久了,他喜欢这里的秀水,喜欢这里市井的繁华,他更喜欢江南的女人,柳叶眉,樱桃口,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尽显纤细腰身的美妙。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娶一位江南女子为妻。此前,也有不少朋友给他介绍过富家小姐,意在让他落户江南,可家中高堂尚在,他岂能一人偏安,因而一个也未应允。况且他知道,富家小姐深居闺中,胭脂水粉里长大的,太过娇嫩,自然不愿跟着他回到那个小山村去的。他要娶一位愿意跟他在山凹里过一辈子的江南女孩,他一直在等。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日,他乘坐一叶小舟出行,撑船的是父女俩。

“掌柜的,今天这又是去给哪个大财东修宅建院?”老伯一边撑船,一边跟他聊天。他在这里也算是名人了,大家都认识他,不过,他并不认识这位老伯。

“老伯,我今天要去城西董员外家,他添了一房姨太太,置了一处宅院,让我前去谋划整修一番,他好金屋藏娇。”他见这位老伯面善,也不藏着掖着,就把此行的目的合盘托出。

“有钱人真能折腾。”老伯甚是感叹,接着问:“我说掌柜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何不成个家,整天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怪让人心疼的。”老伯果然一副悲悯心肠。

“不瞒老伯,家中高堂尚在,多次催促婚娶之事,我也有所考虑,眼看快到而立之年了,也想了却父母心愿,江南人好,我喜欢,我想娶一位江南女子回家,可又有哪位千金愿意跟我回去,回到我们那个山沟沟里去?唉,真愁人啊!”他觉得这位老伯就像自家人,就把自已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喜欢我们江南水乡的姑娘?”老伯一脸惊奇。

“是啊,老伯,江南的水养人,姑娘媳妇一个比一个俊。”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光,仿佛美人就在眼前。

这时,老伯的女儿端着一碗水走过来,轻声说道:“爹爹,你喝水。”

这位姑娘轻声细语,步履轻盈,脸庞秀美,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俏佳人。那一刻,他心动了。她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中之人。

原来,老伯与女儿相依为命,以行船为生,勉强糊口度日,船就是家,家也是船,眼看自已已逾花甲,去日无多,可小女无人托付,成了老伯一块心病。听他有意娶小女为妻,老伯喜出望外,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随择吉日拜堂成亲,完成老伯最后一桩心愿。他携娇妻归乡之时,给老伯留足银两,并叮嘱老泰山此后不必再行船,坐享清福度晚年。夫妻二人经舟车劳顿后抵达阔别已久的家乡,那个生养他的小山村,开启了全新的生活。

可好事多磨,谁知新娘子脚一落地,竟一病不起,茶饭不思,请郎中来瞧,汤药当饭吃,可总不见好,愁煞了一家人。忽然有一日,新娘子说她想吃鱼。也是,江南人顿顿不离鱼,他怎么把这当子事儿忘记了,赶紧去街市上买最好的鱼回来,准备做鱼汤。他兴冲冲地把鱼提到新娘子眼前晃了晃,他以为新娘子这回可以开心的笑了。谁知新娘子一句话,他就愣在那儿了。

新娘子看了看他提的那条鱼,无奈的摇摇头说:“怎么是死的,一口气都没有,那能吃吗?”

是啊,江南人吃的都活鱼,况且新娘子父女俩成年累月在船上度日,鱼捞上来现杀现煮,说不定鱼汤里还飘着鱼儿的残梦哩。

他又去街市买鱼,给店家说:“我要一条能喘气的鱼。”

店家一脸不屑:“新鲜,我卖了半辈子鱼,头一回听说鱼能喘气。你要的这个鱼,我这儿还真没有。”店家不待见他。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又问:“去哪儿能买到活鱼?”

“这还像句人话,出了镇子十里地,有一鱼塘,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店家这回和颜悦色地也说了一句人话。

到了鱼塘,他买了好几条鱼,全部装在两只大木桶里,木桶里灌上鱼塘里的水,鱼儿在水里活蹦乱跳,他好生欢喜。可两只大木桶他怎能拎得动,于是雇了辆马车把鱼儿运回了家。

新娘子见着活鱼了,亲自下厨杀鱼,炖鱼,鱼汤出锅了,新娘子一句:“可鲜了。”看见新娘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家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可这样的好景致没有持续多久,新娘子又旧病复发,他再买鱼回来,新娘子望都不望一眼。

一日,他去拜访本地有名的算命先生,听了新娘子的症状,老先生忽然问道:“你家娘子哪里人氏?”

他答:“江南水乡。”

只见老先生捻了捻花白的胡子,说:“若想娘子无恙,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不知所以然,难不成把娇美妻子送回江南去?他请先生明示。老先生说:“这有一法,你可试试,把你家娘子送到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如若再不成,老夫也无回天之术。”

回家的路上,他反复琢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句话,恍然大悟,那指的不就是船嘛。可山野之中,那来的船呢?没有船可以造,这里满山遍野都是上等的木料。船可以造,可如果没有水,那还能叫船吗?

到家后,他给二老说出了要造船的想法,也得了到老人的支持,可没有宽阔的水面怎么办呢?

父亲沉默半天后,说:“无碍,后山有一泉,终年水流不止,距泉不远处有一水塘,就是小一些,可请人开挖,使其够深够阔,能放下一条船就行。”

他谢过父母,召集工匠挖塘造船,同时开工,一时间山凹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半年后,船造好了,塘也扩成了。

这一天,他对新娘子说:“娘子,咱们回家吧。”

新娘子一脸惊奇,问:“相公,你是说回江南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不过,咱们回江南的路途太过遥远,我要请人施法,咱们可以腾云驾雾去,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到了,不过要委屈娘子,一会儿出门时要蒙住你的双眼,以免你担惊受怕,娘子可否愿意?”他一脸严肃地说道。

“只要能回江南,这小小的要求有何难,你们尽管蒙住我的眼睛吧。”新娘子一听能回到江南老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一日他们是傍晚时分出的门,夫妻两个坐上板车,他命人拉着板车向后山而去,并且叮嘱车夫全程不要说一句话。他一路紧紧攥着新娘子的手,新娘子也拉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山间忽然传来几声小鸟的鸣叫,新娘子高兴地说:“我听见小鸟叫了,天上也有鸟吗?这么好听。”

他答道:“天上的鸟那就是仙鸟,声音自然好听。”

山间起风了,从耳旁刮过,发出呼呼的声响。

“天上风可真大,相公,这风不会把我们吹到其他地方去吧?”新娘子又说话了。他感觉到她拽衣角的手抓的更紧了。

“娘子,腾云驾雾自然会有风,不用担心,有神仙在,是不会迷路的。”他安慰道。

新娘子“噢”一声,算是信了他的话。

山间那条路不太平整,虽然此前他命人进行了整修,但还是有点坑坑洼洼,车子行走时偶尔会出现颠簸。

“相公,这天上的路也这么不平吗?”新娘子又说话了。

“地上有路,天上也有路,咱们的路要修,天上的路也要修,这条仙路可能是新修的吧,仙人知道咱们心急,路是差了点,只要能回到江南,那咱就将就一点吧,很快就到了,你忍一忍,好吗?”他很耐心地解释道。

“相公,你不用担心,我能忍的。”新娘子笑了。天色已暗,他虽然看不清她笑的模样,可以想象,她的笑容像山间的泉水一样清澈。

约摸两个时辰后,当新娘子的脚踏上船头的那一瞬间,他说:“娘子,咱们到家了。”

此时,新娘子已经站在船上,感觉到了船的浮动,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把撕下蒙在眼睛上的带子,她确信自已站在船上,快步走进船舱,舱内火烛闪烁,生活器具一应尽有,比她爹爹的乌蓬船要大好多,中舱放置了一张床塌,上等的丝绸织锦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新娘子用手感受了一下床铺的绵软,后舱里还有烧火做饭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一切,新娘子依在他的怀里,含情默默地说:“相公,你真好!”

那一夜,风,时有时无。有风,船在动,无风,船也在动。

而后,他又从外面买来鱼苗,放养在水塘里,山泉水养的鱼就是不一样,新娘子说这鱼汤比他们老家的还要鲜,至此,他们过上了真正的江南人的生活。

第二年,他们的儿子水生出生了,第三年,女儿水花出生了,第四年,小儿子水旺出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长得眉清目秀,简直和他们的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家大人多,小小的船已经容不下这一大家子人了,他又开始了新的谋划。他要把水塘再一次的扩大,再建一只更大的船,就是现在看到的那只。

两年以后,大船建成了,水塘也变成了湖,他命名为“仙居湖”,大船名曰“仙居舟”,一并请书法名家题写匾额,自已亲手执刀雕刻,以金粉涂之,阳光之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世人谓之三绝匾,争相一睹为快。从此以后,一家人一直生活在这只大船之上。他专心给儿女们传授各种技艺,教他们如何生存的本领,却不曾让他们攻读“四书五经”等安家立命之本,更谈不上史书哲论。水生十八岁那年,他也到了天命之年,把镇子里的几处产业交于水生打理。

那个时候,水花已经出嫁,姑娘听了娘的话,远嫁到了江南。娘给水花说:“女人是水做的,一定嫁到江南去,记住,有水的地方不一定是江南,但江南一定有水。”水花出嫁时母女俩都哭得像个泪人,娘狠下心把女儿推进花轿里,扭头上了船。水花走了,娘没有了伴,支撑不过两年,先他一步归了西。娘子一走,他也成了没油的灯芯,着不了几年,也撒手西去。

水生得了父亲的真传,做事细致厚道,口碑不错,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镇子上数得着的大户人家。也可能水生事必亲躬,呕心沥血,久而成疾,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撒手人寰,把偌大产业留给了水旺。如果水旺能像他大哥一样谨慎持家,或者什么都不用干,就这么守着,偌大的家业,够他吃喝一辈子的。可水旺偏不学好,吃喝嫖赌毒,样样占全,短短几年,家里能卖的全部卖了,就连世人称颂的三绝匾额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掌,竟然成了他的赌资。好端端的一份家业就这么败落了,甚是可惜了。

最后老者感叹道:自古山不常青,水无常势,富有之家如不以诗书传家,必出骄奢淫逸之徒,正所谓富不过三代!

探险者再一次驻足那只船前,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只船,而是留给后世一个待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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