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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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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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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罗汉松

四百多载春秋,母亲门前的罗汉松早已将岁月刻进深邃的年轮,却始终以挺拔的姿态向着天空伸展。中空的主干能容孩童弯腰穿行,皲裂的树皮如老人手背的沟壑,嵌着岁月尘埃与雨露的印记,仿佛藏着无数未说的故事。可生命的韧性,总在时光中愈发凸显,即便内里虚空,它的枝叶依旧如墨,四季常青的叶片在风中轻拂,守护着门前一方天地的安宁。

我曾好奇追问母亲,为何空心树仍能如此枝繁叶茂。母亲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轻声道:“罗汉松的根扎得深,能吸到地下的泉水和养分。”后来我才知道,这正是罗汉松的品性——纵使历经雷电劈击、狂风折枝、白蚁蛀蚀,只要生命的根系未断,便会拼尽全力向上生长。它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见证着这个家的岁岁年年。

童年的时光,几乎都与这棵古树缭绕在一起。空心的树干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树根盘绕交错织成天然的堡垒与迷宫。钻进里面躲猫猫时,木质的清香萦绕鼻尖,听着外面伙伴的呼喊,我屏住呼吸,憋笑憋到脸颊发烫也不肯出声——在静谧与紧张中,悄然蒙上了一层时光的诗意。树下松软的泥土,是母鸡们“产蛋宝地”,每天放学后,我和妹妹总会飞奔到树下,在落叶与草丛中搜寻带着余温的鸡蛋,那是童年最纯粹、最真切的期待。

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为了一枚藏在树根缝隙里的鸡蛋争得面红耳赤,拉扯间,鸡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蛋清蛋黄混着泥土散开。看着破碎的鸡蛋,我们都愣住了,妹妹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母亲闻声赶来,没有半句责备,只是笑着揉了揉我们的头:“没关系,明天母鸡还会生新的。”当晚,母亲煮了家里攒下的鸡蛋分给我们,金黄的蛋黄在口中化开,暖意漫遍全身,白天的争执早已烟消云散。那时我便觉得,母亲的爱就像古树的绿荫,包容着我们所有小脾气与小过失。

每年春天新梢萌发时,嫩黄的新叶从深绿的老叶间钻出来,给苍劲的树冠添了几分娇俏,清晨的露珠挂在叶尖,阳光穿过薄雾洒在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母亲择菜的竹椅旁。竹椅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伴着树叶沙沙声,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温柔得让人安心。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热如火,罗汉松的树冠却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将暑气隔绝在外。树下是全家人的纳凉处,父亲躺在竹床上打盹,母亲坐在一旁做针线活,银针在衣服上穿梭,偶尔抬头望一眼嬉戏的我们,眼角满是笑意。我和伙伴们在斑驳的光影里玩弹珠、跳房子,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给安静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热闹。这棵古树,以无言的庇护,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岁月静好。

母亲对这棵古树格外上心,每年春天,她都会清理落叶、松土,偶尔还会浇上一些淘米水;寒冬时节,枝叶被冻得发黄,母亲便每天都去树下探望,直到开春新叶萌发,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她眼里,这棵古树早已不是植物,而是家里的一员,是一位沉默的长者,见证了家族的喜怒哀乐。爷爷在世时,总爱坐在古树底下抽烟,给我们讲过去的故事。遇到困难时,他会指着罗汉松说:“你看这古树,空心了都能长得这么好,我们遇到点挫折算什么。”

长大后,我们兄弟姐妹陆续离家,去远方求学、工作。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絮叨里总少不了提起这棵古树罗汉松:“树又抽新叶了,嫩得很”“昨天母鸡又在树下生了个双黄蛋”。那些细碎话语里,藏着她对古树的牵挂,更裹着对我们思念。那棵静静矗立在庭院里的罗汉松,它成了我们与家之间最温暖的牵连。

去年春节回家,我再次站在罗汉松下,树干依旧空心,树皮上又添了几道新的裂纹,可树冠依旧郁郁葱葱,充满生机。母亲搬来凳子让我坐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的白发上,眼角的皱纹比从前更深了,可笑容依旧慈祥。

我忽有感悟,院中的罗汉松,竟似母亲的身影渐渐重叠。它深扎故土,以苍劲枝干守护一方庭院,恰如母亲耗尽半生,用温柔与坚韧为我们撑起遮风挡雨的港湾;岁月在它身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纹路,亦在母亲眼角眉梢留下时光的印记。它用静默的生长告诉我:无论人生遭遇多少挫折,只要根有所依,便要向阳而生,不负岁月馈赠与期许。

如今,每当在城市的喧嚣中感到疲惫,我会想起那棵矗立在母亲门前的古树罗汉松。它早已不只是院中一道靓丽风景,更是我心中关于“家”的永恒坐标——那棵罗汉松,那树下的人,始终在时光深处静静守候,等我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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