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脚
在那个年代,小贩走街穿巷并不少见,但有一人于人群中,以一只脚支住整个身体,似是有无穷的力量。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叫他独脚。
在我第一年搬到这处偏僻的小胡同,就时常能听到他的叫卖声,高昂,让我厌烦。此时的我似是被外贬的流官,整天在家中苦吟。炊烟弥漫时,更显得我此处的死寂。两年的光阴,就这般度过了,我接到了一处供销社的邀请,年后到那儿去当会计。
我也迈出了屋门,第一次与街坊邻居交谈,在那时,我才见到了两年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货郎。他是位残疾人,数年来坚持在这片地区走街串巷的卖货,我不知心中为何有些难受,又或是愧疚?我开始时常在他这儿买货,称呼一声“独脚大哥”。这时,我发现他的脸是如此沧桑,当真三四十岁?他以独脚立世,难免将自己摔得伤痕累累,所以买货之时,我也会细心送上药膏。当我问他:“你何必如此,你家人应照顾你的。”他不说话,只是笑。
除夕夜,我又照例向他买了几颗糖,一个苹果,正待他拿钱准备走时,我招呼他说:“要不嫌弃,来我家吃年夜饭吧,叔叔阿姨都可以来。”他笑了笑,走进我的院子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没有家人。”我呆住了,望着他一瘸一拐走进厨房,我才赶忙追上他说:“做饭的事我来吧,你不方便。”听到这话,他是真的生气了,向我喊道:“你能做到的事,我如何做不到,为什么我做不到?”他的话渐带了一丝泪意,他从我家走了,那一夜,院里的松树竟被吹得七零八散,一席春风也被压折在柏油路上了。
我踏上了回城的车,邻居们都来送行,独不见“独脚大哥”。汽车要发动时,我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我打开看,其中有一个笔记本和一封信。信上写:“你第一天搬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不出门,你一定也遭遇过挫折。不过,我相信,你回了城,定要万事如意,愿日后再见,望得笑颜开。”笔记本里,记载的是胡同中发生过的趣事。一路上,竟感受不到丝毫愉悦,云压得极低,好似落在我的头顶上,到了城里,那积攒了多年的雨,便一股脑全落了下来。
一年后,我回到那个胡同,还是这么破旧简陋。我急忙寻找独脚,却已不见了踪迹。我打听后才知道,他已然埋在那片山冈。临走之前,他还用手托着身体,在胡同里叫卖着。
在他的坟前,我送上了一束花,残根疏叶,紧紧扎根在石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