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步入正轨的生活,追溯根源,竟与郑图的离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夏:平淡日常中的惊变
“您有新的待办事项”,公司OA系统上那个醒目的小红点,像颗微不足道却又扰人心绪的石子,投入我这潭看似平静的工作生活之湖。工作几年,我已然成了老油条,对这红点早已波澜不惊,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总会给自己找个缓一缓的借口。 午饭后再说吧,我起身朝茶水间走去。从工位区到茶水间的走道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两张桌子,一群实习生像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挤在那里。这栋上世纪末建成的办公楼,在设计之初,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有一天会被塞得如此满满当当。 “萨莉亚?”同事赵飞也在接水,他那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传来。 “走吧。”我随口应道。 和赵飞每天一起吃午饭,早已成了无需思考的习惯,如同我在分行日复一日的工作,机械地重复着,做就好了。刚入职那会,我对每天上班第一件事——靠墙站成一排听广播里的晨会,感到十分诧异,可日子久了,也就麻木地接受了。 我边说着,边顺手拿起手机,李商的消息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郑图走了。”紧接着是一张朋友圈截图,郑图妈妈那颤抖的文字,仿佛带着无尽的悲痛,透过屏幕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各位朋友,感谢关心,我在此十分痛心地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亲爱的郑图已经离开了我们......” 郑图、李商和我,曾是大学室友。原本宿舍该是四个人,可大一开学没多久,其中一个哥们就因病休学了,于是我们三人的情谊,在这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如三角形般稳固,从未有过争执。 开学没多久,我就察觉到郑图家境优渥。有一次,我和李商一起洗衣服,他一边往洗衣机里塞衣服,一边撇撇嘴说:“郑图家里有矿啊,他连拖鞋都是安德玛的。”我一脸茫然,问什么是安德玛,李商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京东看看。”那时的我,对名牌一无所知,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几周后的一天,我下课回到宿舍,看到郑图正蹲在地上拆几个大箱子。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组装电脑。他桌上已经摆着一个硕大的显示屏,作为懂数码的人,我一眼就看出,光是这一个显示屏,就抵得上我两个月的生活费。这时,李商也回来了,穿着安德玛的篮球衣,郑图兴奋地说今年的小目标是把宿舍改造成网吧,李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不过,这个小目标因为我的缘故,一直拖到大三才实现。 “张平,快点,电梯到了”,赵飞在前面催促着我,接着又像往常一样,开始抱怨起今天的市场行情:“工作难做啊。”这似乎成了他每天的固定台词。赵飞和我一样,毕业后就一头扎进了幸福银行滨城分行,两年管培生,一年基层业务线,我们在这摸爬滚打,才刚刚摸到一点行业的门道。因为年龄相仿,我们平时聊得很投缘,我常常觉得,赵飞就像我的一面镜子,除了外貌不同,很多想法和感受都出奇地相似。这几年,我们一同见证了行业的衰退,看着他低头吃饭时头上冒出的缕缕白发,我心里不禁一阵感慨。 “我来付吧,信用卡今天有3块钱支付券。”赵飞说着,起身去结账。我掏出手机,把我的那份转账给他。看着这部用了3年的苹果手机,我又想起了郑图。他以前总是滔滔不绝地夸赞苹果产品如何好用,买了苹果手机还要配上苹果电脑。我后来咬牙在工作一年后也买了一部,可实际用起来,却觉得不过如此,并没有因为这部手机而变得富有,反而多了几个月的信用卡账单。 我赶忙给李商发消息,询问他怎么会有郑图妈妈的微信。李商回复说,大三那年暑假,郑图挂科了,老师和辅导员把他妈妈叫到学校,还到宿舍了解郑图平时的情况,就这样加了微信。那时我在市区实习,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我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郑图家里,李商说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准备研究生毕业答辩,又要和女朋友去旅游,等回来再说。我追问什么时候,他过了好一会才回我:“先定下半年吧,简历投给了几家滨城的公司,到时候再说。” 放下手机,我随着人群下了地铁,紧接着又被更多的人潮淹没。这条地铁线,我从大三就开始挤了。那年暑假,同学们各奔东西,各有各的忙碌。大多数人遵循历届的习惯,大三大四忙着实习,都盼望着毕业就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李商家里希望他深造,给他报了考研培训班;而郑图,挂科后连毕业都成了问题,更别提升学或是就业了。经过一年的努力,郑图重修成功,拿到了毕业证;李商也顺利拿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我则收到了滨城分行的录用通知。我们哥仨一起拍了毕业照,他俩还各自和女朋友甜蜜合影,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自己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可别人拥有的就一定好吗?有女朋友就真的幸福吗?我这样自我安慰着。大一的时候,郑图成绩优异,还在学院评过优,可谈恋爱之后,成绩就一落千丈,大家都说是他女朋友拖累了他,听说他女朋友也挂科了,重修还没过,只能延毕。同样的道理,找到工作就意味着幸福吗?在滨城分行的这些年,我积蓄少得可怜,整个业务条线看不到一丝希望,跳槽的想法总是在犹豫和顾虑中消散。多年不发朋友圈的我,上次发了一条“青春在生活的残骸中流逝”,没想到竟得到了许多点赞,很多不常联系的好友也纷纷评论,可郑图没有回应我,李商只评论了一句“得了吧”。 回到家,我翻了好久的消息记录。我们宿舍群最后一次发消息是两年前的春节,李商发了句“新年快乐”,我也回了同样的话。再往前,那些聊天记录仿佛被时间的洪流淹没,早已找不到了。个人私聊也是如此,这几年我和李商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而郑图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前两年学校统计毕业去向,辅导员问我时,我顺便打听了郑图的情况,据说他加入了一个创业公司,做手机游戏。我当时还为他高兴,想着他终于找到了一份能把爱好当工作的事业,不像我,只是为了糊口而奔波。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图的事渐渐被我遗忘在角落。我每天照常忙碌,却越来越焦虑。公司里开始流传裁员的传闻,当部门那个工作了十余年的“老黄牛”突然离开时,我仿佛被一记铁拳狠狠砸中,满心恐惧与茫然。恐惧是人之常情,而茫然的是,我除了知道他的姓名和性别,对他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不仅是他,其他很多同事,在我眼中都如同“老黄牛”一般,熟悉却又陌生。之后的好几天,上班看着赵飞,我总会忍不住想,我俩情况差不多,要么一起被裁,要么一起留下,如果只能二选一,那该有多痛苦。再后来,我又会想,赵飞家境一般,也没什么积蓄,这份工作对他至关重要,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如果真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为什么留下的不能是我?
秋:回忆与现实的碰撞
不知不觉,国庆到了,李商回到了滨城。我们找了家火锅店,几杯酒下肚,开始聊起彼此的近况。李商皱着眉头说,他一直在为工作发愁,投了好几家大型公司,结果都不太理想,小公司倒是发来了录用意向,可他又担心去了会被坑。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慎重考虑。我随口问起他女朋友,他说她在滨城找到了一份初中老师的工作,稳定又有寒暑假。我举杯祝他们幸福。其实我心里明白,李商说的不太理想,并非是去不成大型公司,只是薪资还没谈拢罢了。他学的是风口行业,又是研究生,机会肯定不少。 又喝了几杯,李商突然打破沉默:“那啥,郑图那事,我们还要去趟他家吗?”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大三郑图挂科那时候。在李商原本的印象中,郑图曾经也是个大一就评优的学霸。大三暑假,郑图妈妈和老师、辅导员见面后找到李商,说郑图大二交了女朋友后就成天不务正业,大三还闹了几次分手,从那以后,郑图就变得郁郁寡欢,再加上之前荒废了学业,挂科也就不足为奇了。郑图妈妈加李商微信,是想拜托他在宿舍多留意郑图,在他郁闷的时候开导开导。可实际情况是,郑图和女朋友搬到校外住了,偶尔回宿舍也只是沉迷游戏;李商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考研培训班,而我,只要有时间就出去实习。郑图妈妈一开始还每周问李商儿子的情况,可到最后,大概是觉得问不出什么,也不好意思再打扰李商,渐渐也就没再问了。 吃完火锅,李商拉着我在店门口合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回到滨城的第一件事”。我回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中午才醒。打开手机,李商发了两张截图: 第一张,郑图的妈妈在李商朋友圈底下评论:“唉,要是跟以前一样是你们三个人该多好”; 第二张,郑图的妈妈私聊李商:“李商,回滨城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有空跟张平一起来阿姨家坐一坐吧” 李商觉得还是尽快去一趟比较好,不过去之前得先把午饭解决了,这样可以避免和郑图妈一起吃饭。他特意给我打了个语音:“你记得穿件黑色衣服。” 在郑图家待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久很多。郑图妈一见到我们,情绪就彻底失控了。我们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忐忑,到后来的同情,最后渐渐转化为厌倦。我们下午一点半到的他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俩顾不上第二天还要上班,径直去了烧烤摊,点了肉串和啤酒。这件事,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缓过神来。 事后回想,郑图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抑郁的迹象,大四时确诊了抑郁症。毕业后,他靠游戏来排解内心的痛苦,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家设计游戏的公司。他对这份工作热爱至极,甚至经常主动加班。为了更好地开发和运营游戏,他仿佛真的走进了游戏世界,把自己幻想成游戏世界里的王,想要当一个体恤臣民、赏赐无数金银珠宝的好大王。然而,有一天,郑图妈妈接到一个凶狠的电话,对方威胁要让郑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这才知道郑图借了不少网贷,而且即将逾期。郑图就这样,被要求从游戏世界中离开,也被公司辞退,最终在一个寂静的凌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从那以后,我总会在各种不经意的瞬间想起郑图的事,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焦虑。我忍不住想,如果我失业了,会不会像郑图离开游戏世界一样,变得支离破碎?更何况,感同身受本就是一种奢望,就像郑图的事,我和李商最初确实受到了冲击,但时间一长,也渐渐淡忘了。还有我的前同事“老黄牛”,他离开的第二天,同事们似乎就已经适应了没有他的日子。也许,真的没有人会在乎谁吧?我的内心这样告诉我,就像我其实也不会真的在乎赵飞,如果他被裁员了,我估计一两天也就适应了。 每天机械的生活又多了一份心神不宁,我想通过网络消遣来摆脱这种糟糕的感受,可讽刺的是,现在的网络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刷到几家大型公司裁员的内容后,点开就全是这类信息,我索性卸载了这些新闻软件。卸载后,我感到一阵空虚,想找人倾诉,这时才发现,现在能说上话的人,似乎只有李商了。可李商也没主动找我,大概是在忙着谈薪资吧。这小子,我工作了三年,薪水估计还不及他现在的起薪。想到这,我发了条微信问他薪水谈得怎么样了,李商过了一会回了一个远高于我的数字。我回他:“哥们,你发了啊。”过了许久,他才回我:“日后得还房贷啊。” 思绪飘回到三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信心满满地跟爸妈说:我要闯出一番天地,在滨城一定大有可为。两年前,我的口号变成了:还年轻,先积累着。可到了一年前,春节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喊不出任何口号了。我不愿去想未来,我心里清楚,这份工作只能勉强维持我的温饱,远远不足以让我在滨城立足。一定要留在滨城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李商可以留下,可我不是他。也许如果我早生十年,情况会不一样,那时候滨城的房子还没这么贵,普通白领努努力,还是能够得着的。这几年,我对滨城的认知,已经被现实慢慢颠覆了,曾经以为这里是年轻人、冒险家的乐园,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后来的一天,我收到一条微信:“我研究生毕业啦,准备来滨城试一试找工作,来投靠一下老同学!”发信人是陈诗,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有幸同桌过一个学期,后来我因为成绩差,被调到了后排座位。高考过后,我们很少见面,也没怎么说过话。但高中同学之间,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即便多年不见,联系上后依然能畅聊。陈诗在海城读了研究生,她说厌倦了海城的生活,觉得同为一线城市的滨城对外地人更包容,所以想来滨城碰碰运气。她报名了滨城的教师编考试,还和我约好考完后一起吃顿晚饭。我嘱咐她,考试的时候是立冬了,滨城虽然地处南方,但冬天风大,很冷,让她多带点衣服,她笑着回复说好。不知为何,看着这几句聊天消息,我仿佛看到了她的笑脸。从那以后,我好像没那么焦虑了,躺在床上也不会再胡思乱想。
冬:困境中的挣扎与温暖
重阳过后,天气渐渐转凉,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加厚。滨城分行举办了一个邀请大学生来参观的活动,每个部门都分到了一些大学生,我成了我们部门的对接人。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大学生们来之前,把他们发来的简历打印好,统一放进档案袋,再送去档案室。这本该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没想到却在最后一步——档案室,卡了壳。我知道公司有档案室,可楼层指引图上没有标注它的位置,周围的同事也都一无所知。赵飞提议问问“老黄牛”,大家掏出手机才发现,“老黄牛”已经把我们的微信都删了。幸运的是,领导这时路过,给我指了条路。他说以前财务那层楼就是档案室,后来大多改成了财务和审计的办公室。领导问我去那干嘛,我如实汇报,他嘀咕了一句:“多此一举。” 我来到财务那层楼,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档案室。它在一个办公区的隔间,有个小门。推开门,里面摆满了一排排超市货架,每个货架上都堆满了文件。“你哪位?”一个声音从货架后面传来,我赶忙表明来意。“放在那吧,出门把门带上。”她说完,便又陷入了沉默。我本想再问问具体放哪,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我明白这些都只是形式,也就不再追问了。 因为档案室的事,我耽误了手头原本的工作,不得不加班。这也导致我比平时晚些下楼吃晚饭,吃完上楼,还没走到工位,就隐约听见领导在骂人。仔细一听,挨骂的是赵飞。我决定等他们走了再去工位,等了半个小时,领导的训话不但没停,反而越说越难听,从斥责赵飞没按时完成工作,上升到了对他学历的贬低和人品的质疑。我觉得第二天早点来公司干活也一样,于是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赵飞和我一起吃饭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过了几天,又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最近领导是交代了什么事情给你做吗?”“也没啥,已经做完了。”赵飞嘴里嚼着东西回答我,“但我真没想到领导脾气这么坏,我还是第一次挨骂。”从那以后,能明显感觉到赵飞消极了不少。 终于到了陈诗考试的日子,我特意挑了件还算得体的衣服,在离她考场近的一家饭店等她。坐下后,看到远处一对情侣点了情侣款的奶茶,我鬼使神差地也出门买了两杯果茶。刚回到店里,就正好遇到陈诗。虽然多年没见,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却没有立刻认出我,直到我开口,她才反应过来。“你变化好大呀!”她坐定后,笑着说道,“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如今的陈诗,比学生时代更加漂亮,精致的妆容,搭配着饰品和美甲,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我买了果茶。”我有点紧张地说道。 “谢谢,我给你带了海城的特产。”她微笑着回应。 我们的吃饭和对话就在这温馨的氛围中开始了。我们聊起了近况和往事,聊得投机的时候,吃饭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但我想让这相聚的时光更久一些,于是刻意放慢了节奏。当我再次举杯时,才发现果茶已经喝完了。 “你后面什么安排?”我问道。 “明天早上回老家。” “这附近有海湾公园,一起去散散步?” “会不会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哦。” “没事。” 那天晚上,我们漫步在海湾公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感受里,几乎没怎么听进去陈诗在说什么。来滨城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纯粹地散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饭后散步是我们一家人的习惯,偶尔在路上还会遇到陈诗她们一家。 然而,生活的压力并未就此放过我。终于有一天,领导也找我谈话了。“小张,今年没有绩效奖金,你在生活上会遇到什么困难吗?”滨城分行的基本工资低得可怜,每年全靠绩效奖金才能勉强维持生活。有些同事甚至借了消费贷,平日里靠着微薄的工资勉强支撑,就盼着年底用绩效奖金还贷。我虽然没有负债,但没了绩效奖金,意味着来年我只能勉强支付房租,至于伙食、交通等其他开销,就成了无本之木。 “我知道这很难,但现在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不是你工作没做好,公司上下都如此。”领导补充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立刻向李商吐槽此事。李商愤愤地说:“这不就是资本家变相裁员吗?逼着你自己走。”我无奈地反问:“我能有啥办法?你薪资谈妥了吗?”李商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突然爆发:“不去了,哪家都不去!每家的合同上都写着研发要求,搞研究的能急得来吗?跟他们谈纯属浪费时间,我还是继续再读个博士。”我回复道:“确实没必要去,去了就是浪费时间。你赶紧申请博士,别耽误了。”李商没有再回复我,第二天,我看到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滨城大学博士研究生录取通知。 回到家,我查看了卡里的余额,工作三年,竟然只存了万把块钱。想到房租合同年底就到期了,我焦虑得不行,甚至开始在网上搜索滨城低成本生活攻略。赵飞比我更焦虑,他几乎没什么积蓄,全指望年底的绩效奖金摆脱困境。于是,我们疯狂地在招聘网站上投简历,哪怕上班时间也不放过。后来发现,其他同事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 一连投了一个月,大多数简历都如石沉大海,偶尔有回复的,也都是些不靠谱的野鸡公司,说不定第二天就倒闭了。 陈诗给我发消息,说滨城的教师编竞争实在太激烈,她现在待在家里,准备考其他城市的。“当然啦,下次滨城有考试,我还是会来参加的。”她又补充道。“其实家里就挺好的,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我回复道。“哎呀,对女孩子来说还是大一点的地方更友好些啦,不说了,我去看书啦,拜拜!”“拜拜。”我敲了敲键盘。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飞又和我聊起最近投了哪些公司,还反问我进展如何。“我不投了。”我笑着喝了一口汤。“你裸辞啊?”赵飞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后来,我们产生了多年来的第一次争论。他认为我是因为面临裁员而变得消极,开始逃避问题;而我坚持认为,我并没有非留在滨城不可的理由。“你回家能做啥?”赵飞不解地问。“我在滨城又能做啥?”我反问道。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只能闷头吃饭。这时,邻桌的女士掏化妆镜补妆,手没拿稳,镜子“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仿佛也砸在了我们此刻有些沉重的心上。 临近年底,我终于下定决心,向领导提出了辞职。登上回家的飞机,我望着窗外,滨城的高楼大厦逐渐远去,接着是远郊的工厂和山峦,最后,视野里只剩下茫茫的白云。我知道,我真的要离开滨城了。
春:新生与希望
老家这几年一直在进行旧城改造,新修了一条主干道,站在路口远远望去,能看到我们这儿最高的老峰山。对于老峰山,我有着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我觉得它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之处;另一方面,它又承载着我对家乡的记忆,是家乡的象征。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县里印刷的旅游手册封面就是老峰山;前些日子,县融媒中心号召大家转发旅游公众号推文,点开的第一张图片依旧是老峰山。 在家待了几天后,我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于是买了习题,把周边省市的编制单位考试都报了名,重新拾起学生时代的文具,过上了苦行僧般的备考生活。有几次,我想和陈诗聊聊天,试着找了几个话题,可她总是过很久才回复,有时甚至干脆不回。渐渐地,我也不再主动找她了。 春节到了,去舅舅家走亲戚。舅妈一见面就问我现在存钱利息能有多少,让我推荐些靠谱的理财产品;表姐调侃我是不是在滨城发财了,什么时候迎娶白富美;舅舅则说:“阿平这代人,在大城市找对象大多也是外地人吧,不说地域差异不差异的,要能在滨城安下家,那也行。”我无奈地说:“舅啊,我还没对象呢,咱也不爱找外地人。”舅舅笑着说:“你在滨城要是能找到对象,老家又在一块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加把劲啊。”“不在滨城找了。”这话到了嘴边,我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吃过饭,我匆匆回到家,走进那间陪伴了我二十几年的书房。 很快,几次考试的日子渐渐临近,我打印了一叠准考证,上面的单位五花八门,有些我甚至从未听说过。没听过就没听过吧,反正只要满足报考条件,一个都不放过。一开始,我会观察同一考场的考生们,他们中很多人刚从大学毕业,满脸稚气;也有三十岁左右的考生,眉头紧锁。这种场景让我感到无比熟悉,以前在滨城分行时,新员工和老员工坐在一起,也是这样的氛围。到后来,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其他考生在我眼中,和考场的桌椅、墙壁没什么区别。 春分那天,在市中学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半,我离开熙熙攘攘往大门涌动的人流,独自在操场上肆意地跑了几圈,直到双腿发软,才躺在草坪上。我望着天空,天色逐渐暗沉,几颗星星缓缓爬上夜空。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高三那年高考结束的时刻,同样是夜幕初降,操场上校乐队奏响欢快的乐曲,我们在操场上尽情地舞动,一抬头,也是这样的星星,划破蓝色的夜空。当年一起的同学们,你们现在都过得好吗?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好消息——我通过了临省省会康城的事业单位编制笔试,后续的面试、体检也都顺利通过。收到通知的那天,情绪麻木已久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迫切地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联系赵飞,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我删除好友了。也罢,这或许意味着我彻底告别了过去的生活。 我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三姨,不出一天,大家纷纷发消息向我表示祝贺。舅妈发消息说:“以后多关照下你姐,有什么好机会多带带她。” 距离到康城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一次普通的早餐后,爸爸对我说:“爬一次老峰山吧,康城是建在平原上的城市,你到了那边,想爬山都没地方。”我有些疑惑地问:“什么情况下会想爬山呢?”爸爸笑着说:“这有啥好问的,高兴了想爬就爬呗。”说起来,滨城多山,不少还被冠以国家级森林公园或景区的名号,可在那七年里,我却从未涉足过任何一座。何况在滨城,爬山未必是件愉快的事:据曾经的老同事说,以往每个季度,分行都会组织户外活动,选定一个周末,包车送大家去爬山。“周末八点整集合上车,比上班时间还早。”到我入职分行那年,效益变差,这些工会活动也就停办了。 在康城安顿下来后,我发现这里的夜晚比滨城冷清许多,晚上八九点钟,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但这正是我人生头二十年里再熟悉不过的节奏,让我感到格外安心。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有一天,我收到了陈诗的微信: “嗨,我考上了康城的教师编,今天已经去报到啦。看来以后去滨城只能等旅游或出差了,也欢迎你来康城玩,到时候请你吃饭!” “哦?哪个学校呀?” “康城经开区中学,离市区远着呢,我跟你说......” 我不等看完,立刻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经开区中学。中学门口有一家奶茶店,我毫不犹豫地下单了情侣款,随后给陈诗打去语音:“喂?你下班了不?我在校门口奶茶店等你。”“什么?!”陈诗见到我时,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奶茶店关门后,我们沿着康城的沿河路漫步,最后我送她回了教师公寓。从那以后,我们经常约着一起吃饭。在某一天,我精心策划,约她在西餐厅共进晚餐,这次我给她带的不再是奶茶,而是一束娇艳的玫瑰花。结账的时候,老板微笑着说下周就转让店铺回老家了,“祝你们幸福,今天给你们打八折吧。” 在这不断变迁的岁月里,我离开了曾经充满挣扎与迷茫的滨城,在家乡的沉淀与努力后,又在康城迎来了新的生活与希望。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许久,终于看到了那束温暖而明亮的光,指引着我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或许每个人在面对困境时,都如同在迷雾中航行,但只要心怀希望,调整航向,终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