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途墨的头像

途墨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30
分享

阿妈的菜地

阿妈总说自己“眼珠盲”,一世人不识几个字,算数也只会简单的加减乘除。但你要问她种田地、做水豆腐的门道,她就能讲得头头是道,那些窍门都在她心里刻着。小时候的阿妈住在深山老林里,一家子挤在漏风的泥砖屋里。最近的学堂,要走两个钟头的山路。天还没亮透,就得跟着她的兄弟姐妹,打着火把去上学。读到二三年级,她就背起竹篓转屋咔(粤西客家话:回家),开始跟着大人摸锄头镰刀,在灶膛前转悠,小手掌很快就磨出了硬茧。从那时起,日子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农活就是家务,一辈子就这么忙过去了。直到20岁,经媒婆介绍,嫁给了阿爸,才离开那座大山,转头又扎进了另一片山坳里。

婚后的日子,比之前更沉重。我在家排老三,上头有大姐、二哥。我的出生,差点要了阿妈的半条命。那时候,为了生下我这个“不被允许”的生命,阿妈和阿爸被迫躲回生养她的那片深山去避风头,把年幼的大姐二哥托给阿公阿婆。眼看就要生了,两人才匆匆卷起包袱,在深秋凄风冷雨里往家赶。山路又陡又滑,风雨交加,一路颠簸,硬是把我催生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上。等他们千辛万苦抱着我到家,襁褓里的我浑身冻得发紫发僵,气都快没了。大家都说我可能活不过来了。那一路的风霜刀剑和刻骨的怕,成了阿妈心里永远的伤疤。

而阿爸,脾气臭又硬颈(固执),典型的大男人主义,一点不顺心就不是打就是骂。家里的“天”,说变就变。干活的手脚慢了,饭煮硬了软了,都可能点着他的火。他那吼声像炸雷,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惊得鸡飞狗跳。他的拳头和咆哮,是我们头顶的乌云,是屋里挥不去的阴影。它让本就艰难的日子,更添了一层让人窒息的恐惧。

至于我出生时那场要命的风霜和惊吓,似乎从未听阿爸详细说起过,不知道他有没有真正明白过,还是说,不愿去碰?又或者在他眼里,那不过是阿妈“命硬”的又一次证明,是女人该受的苦。不知道他能否体会到,那种绝望和怕,是怎样深深楔进阿妈的骨头缝里,成了她生命里一道永远好不了的暗伤?只是这道伤,在后来每一次无端端的打骂里,都像被重新撕开,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和自己处境的凄凉。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家里养的一只大母鸡掉进粪坑淹死了。这本来是件心疼的倒霉事。可阿爸的火气,像浇了油的干柴,一下就被点着了。他认定是阿妈没有看好,粗心大意,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些脏话比粪坑里的屎尿还臭。骂还不解恨,他抄起旁边的扁担,没头没脑就朝阿妈身上抡过去。阿妈躲不开,背上、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闷哼着蜷在墙角,还是那副用身体硬顶的样子。

但这还没完。阿爸气还没消,冲到粪坑边,忍着恶臭,用长棍子把那沾满污秽的死鸡从粪坑里捞了上来。他捏着鼻子,拎着那湿漉漉、滴着脏水的鸡尸,像拎着件战利品,也像拎着个羞辱人的炸弹,径直冲进阿妈和我睡觉的房间!在阿妈惊恐又绝望的眼神下,在我们几个小孩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哆嗦里,他手臂一扬,狠狠地把那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死鸡,“噗”一声,直接摔到了我们的床上!

那一刹那,时间好像冻住了。

阿爸摔完,看都不看我们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像干了件“大事”,摔门就走,留下满屋狼藉和让人作呕的恶臭。

阿妈蹲在墙角低声哭着,哭了一阵,才慢慢地站起来,眼汁(泪水)一直在往下流。她走到床边,看着那片污秽,眼神空得吓人。然后,她默默地找来破布和草木灰,开始一下下、一遍遍地擦弄脏了的床板和草席。动作很慢,很用力,手指关节都擦得发白。昏黄的油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像尊没有了魂的石头像。她擦的仿佛不是污渍,是我们被撕碎的尊严,是这个家要硬撑的脸面。那股浓烈的臭味,混着屋里没有散尽的暴戾气,像毒刺一样,狠狠扎进了我们的记忆,成了童年最黑、最屈辱的烙印之一。

有人看不过眼,偷偷劝过阿妈:“敢样吵交打斗嘅日子,係人过嘅咩?汝带侬仔转外家去算哩,好过在捱生捱死!”(这样整天又打又闹的日子,是人过的吗?你带小孩回娘家算了,好过在这里活受罪。)

这话像根针,扎在阿妈早就麻木的心上,也扎在我们这些懵懂却怕得要死的小孩心里。转外家,听起来像条生路。可阿妈听了,只是默默地摇头,眼神疲惫,却又有点硬气(坚定)。她没有解释,也没有抱怨,继续低头做手里的活计,仿佛那沉重的锄头、冰冷的灶台、永远洗不完的脏衫裤,才是她唯一的着落和答案。

她到底没有走。她用沉默的坚守,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山,一座替我们遮风挡雨的山。她心里明镜似的,一旦走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立刻就会散架。我们这些小孩,在那个年头,在那个山旮旯里,离开阿爸或阿妈和这个名义上的“家”,意味着什么?是更深的穷?是无依无靠的漂泊?是别人的指指点点?还是小孩可能被生生拆散的恐惧?这些未知的深渊,比阿爸的拳头更让她心惊。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顶住,选择了用自己一身伤痕的背脊,为我们撑起一片虽然布满乌云、但至少能让我们长大的天。她的“不走”,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拿自己当盾牌的、悲壮的守护。

阿妈像棵生在贫瘠石头缝里的老树,不仅要顶住老天爷的严酷,还要默默承受来自她所依靠的这片“天”的无情风雨。她的“眼珠盲”,让她读不懂书本上的字,却让她在生活的泥泞和拳脚的夹缝中,用血肉之躯读懂了最苦、最熬人的活法。她那些“头头是道”——无论是种田地还是做豆腐——都浸满了汗水和泪水的咸涩,是在狂风暴雨的间隙里,靠着近乎本能的硬气,为这个家撑起一小片勉强喘息的天地。

日子在汗水和泪水里一天天熬过去。我们几个小孩,在阿妈沉默的庇护和阿爸时好时坏的脾气夹缝中,慢慢大了。也许是年纪大了棱角磨平些,也许是儿女大了让他有点顾忌,阿爸的脾气总算好了一点点。那根带给我们无数噩梦的扁担,那双沾泥的鞋底,终于不再轻易落到阿妈身上。这点小小的变化,足够让阿妈和我们稍稍喘口气了。

不过,他那骨子里的暴躁和控制欲,像座沉睡的火山。拳头收起来了,但骂人的刀子嘴一点没有收。阿爸骂人的脾气,一点没有改。只不过,这鞭子不再留下青紫的印子,却在我们的魂灵深处刻下另一种难好的伤。阿妈依然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手上的动作有时会顿一下,或者背脊挺得更直一点。她像块被风雨剥蚀了太久的石头,表面的沉默下,是日复一日被那些带盐带刺的话冲刷的钝痛。我童年的记忆里,阿爸的辱骂声成了屋里的背景音。

后来,生活的轮子,好像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坑里。阿爸开着他那台轰隆作响的货运拖拉机,风里来雨里去,在乡镇间的泥巴路上讨生活。这份重体力活,是全家活命的主心骨,油钱、修车费、一家人的开支、我们几个的学费,大部分都压在他那沾满油污的肩膀和车把手上。他还是那个脾气,只是岁月和我们大了,像砂纸一样磨掉了他动手打人的狠劲。

就在这喘息和压抑混在一起的日子里,阿妈默默地在灶膛和磨盘间,重新拾起了她最拿手的老本行——做手工水豆腐。这是为了填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为了饭桌上能多点油星,让我们过年能穿件少几个补丁的新衫,或者,就只是为了交学费时,能少听几句阿爸那沉重的唉声叹气。

阿妈的手艺,是刻在骨子里的。经常天刚蒙蒙亮,“吱呀吱呀”的磨豆声就在石磨房响起来了。豆浆翻滚,石膏点化,嫩滑的豆腐脑,最后凝成结实鲜嫩的水豆腐。她的豆腐,很快在左邻右舍和赶圩的墟场上出了名。“豆腐婆”的豆腐,成了“实在”和“好食”的代名词。几角、几块、十几块……带着豆香和汗水的散钱,被阿妈仔仔细细收在一个旧手帕包里。

阿妈依旧话少。她不会因为豆腐好卖就炫耀,也不会因为阿爸这点“改善”就得意。她只是更用心地磨她的豆,更仔细地做她的豆腐。当墟场上的人围着她的小摊,夸豆腐又嫩又香时,她脸上会闪过那几乎看不出、短促却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挑战阿爸“主梁”地位的意思,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做食人的满足和骄傲——她用自己的双手,在生活的夹缝里,为这个家,也为自己,挣来了一份沉甸甸、带着豆香的尊严和价值。这份价值,虽然还撼不动阿爸赚钱养家的地位,却足够让她在经年累月的沉默付出中,终于感觉到一丝自己存在的分量。

日子像山涧水,无声无息却坚定地流着。阿爸开着那台也逐渐老去的货运拖拉机,照样轰鸣在乡镇的尘土路上,做着他的营生。阿妈的豆腐摊,也成了墟场上一块小小的金字招牌,那点带着豆香的微薄收入,悄悄补帖着生活的开支,也让阿爸那习惯性的骂声,在灶膛的热气和豆香里,少了点棱角。直到后来,他竟然说起了我那嗜酒如命的大伯性格太过暴躁,发起火来根本不顾后果的。大伯的牛脾气跟阿爸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直到终了都没个善终的。

生活似乎找到了某种粗粝的平衡。但生命的担子,以一种新的、更沉的份量,又一次压到了阿妈肩上。

后来,大姐嫁人了。她和姐夫像好多想揾食(谋生)的山里人一样,去了四百公里外的深圳,在城边租了地,成了起早贪黑的种菜佬。城市的霓虹灯照不亮他们汗湿的背脊,生存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当大姐的小孩到了上学的年纪,一个艰难又普遍的选择摆在了眼前——送回老家,交给阿爸阿妈。

于是,阿妈那本来就算不上轻松的肩头,又压上了新的担子。她放下豆腐摊的时间多了,重新捡起来的,是更小的手要牵,是更嫩的声音要应,是更琐碎的衣食住行要操心。一个,两个……大姐的小孩还没在乡镇小学的板凳上坐稳,二哥的小孩又送回来了。阿妈的生活,从围着灶台和田埂转,变成了围着灶台、田埂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孙子孙女转。

她像棵根深蒂固的老树,枝叶伸展,荫蔽着下一代的小孩。

这好像是命定的次序,也是阿妈无声的承诺。她的怀抱,成了这个家族血脉流转中最暖和的港湾;她那布满老茧的手,带大了儿女,又托起了孙辈。

带孙的日子,是另一种“揾食”。这揾食,没有镰刀的锋利,没有灶膛的火热,却一样熬人心血。要的是磨不尽的耐心,是时时刻刻的醒神,是缝缝补补的巧手,是变着法子填饱小肚子的本事。阿妈把当年在田里、在豆腐坊里熬出来的活命智慧,一点没有留地倒给了这群“小祖宗”。她认得清田里每一种野菜的药性,也分得清孙子孙女不同的哭声是饿还是眼睡(困了);她懂得豆腐点卤的时机,也懂得用最朴素的话安抚小孩离开父母的心焦。土地给她的硬气和灵性,这时候在血脉的延续里,找到了新的支点。

她的角色,从为生存挣扎的农妇、贴补家用的豆腐婆,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维系家族、哺育未来的“根”。这份转变,沉甸甸的,却有种内在的踏实,是生命在时间长河里最本真的样子。

阿爸的脾气,在孙子孙女绕膝的吵闹声里,好像被磨得更平了些。骂声少了,更多时候是坐在沙发上,看着阿妈忙前忙后伺候小的,浑浊的眼神里有疲惫,或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细想的依赖。阿妈依旧沉默。她极少抱怨带小孩的辛苦,只是日复一日地操持着。天光喊孙子孙女起床,夜里掖好被角,灶台边总有温热的饭菜,书包里总备着干净的汗巾。她像块默默烧着的炭,不耀眼,却一直散发着温热,把一生所有的硬气和没有讲出口的爱,都化成了守护儿孙的涓涓细流。

她的一生,就是做食的一生——同天争食,同家计周旋,最后,又把所有力气都浇灌在了血脉里。这份贯穿头尾的付出和不计较,在平静的岁月里沉淀下来,厚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当我们这些在外头搏命的子女,逢年过节带着愧疚和挂念回到老屋,看到小孩像小树苗一样在阿妈粗糙却安稳的手掌下健康长大,看到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那份混合着心痛、感激和讲不出的敬意就涌上心头。阿妈用她的一生,在贫瘠的土地上,在不顺当的命途里,硬生生凿出了一条韧性的生路。她的“眼珠盲”,让她识不得几个字,但她用双脚量土地,用双手创生活,用心血养血脉,早就写下了一部关于活命、硬气和爱的厚书。

2015年,我儿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我把他从外婆家接到了身边。大姐二哥的小孩也渐渐大了,不需要阿妈日日盯着了,二嫂也确实舍不得同孩子长期分开,辞工回家带她自己的儿女去了。从那时起,阿妈开始跟着我到了珠海生活,阿爸就留在老家跟着二嫂和一堆孙子孙女过。后来,因为阿爸和二嫂性格不合,就各过各的了,阿爸自己守着他在我读初二时起的那栋老平房。自此之后,除了节假日回老家,阿妈再也不用受阿爸的臭脾气了。只是阿爸每逢临近年节或寒暑假,电话就来得特别密,反反复复问:“几时转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呀?)那声音里,有催促,或许也藏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笨拙的盼头。日子过得舒心,也没有了重体力活,阿妈渐渐胖了起来,但她始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心里总挂念着那个家,每次回去,还会扛起锄头,回到屋背那片菜园。

2020年年底,新冠的阴影罩住大地,生活像被按了慢放键。就在这人心惶惶的年头,我在中山三乡,一个刚交楼没有多久的新小区里,安下了自己的新家,过起了双城生活。新屋,新环境,带着点城市边缘的陌生和空旷。

搬进崭新的楼房,阿妈又要重新适应这完全陌生的地方。小区的花园几靓,但她除了去市场买菜,总闷在屋里不愿出门。没过多久,她那双好似天生为土地而生的眼睛,就瞄到了小区旁边被遗忘的角落——两大片生满野草、没有人理的荒地。

已经65岁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神却亮得像捡到了宝。她去附近市场买了把新锄头,木柄还带点松木的清香。于是,在新冠病毒让世界恐慌停摆的日子里,在崭新的小区旁边,出现了让邻居们先好奇、后赞叹的景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阿婆,正专心又落力地开垦着那片城市遗忘的荒草窝。

阿妈有点发福的身躯里藏着惊人的韧劲。锄头起落,斩断盘踞的草根,翻开板结的泥块,动作流畅又有种讲不出的韵律感。汗水浸湿了她的旧衫,顺着深深的皱纹流下来,滴在新翻的、散着泥土清香的褐土上。那份专注和熟练的姿态,同几十年前大山里的身影,一脉相承。

起初,小区里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会跑过去看,眼神从疑惑变成了好奇和欣赏。“阿婆好勤力啊!”

“哋地麦荒都係麦荒,太噻啦,种菜好过。”(这些地荒废着太浪费了,用来种菜多好。)阿妈用老家的客家话应着,也不管人家听没有听懂。这样的话渐渐传开了。阿妈从不主动搭话,只是埋头做她的活计。她用行动,在这片新起的水泥森林边缘,示范着一种同土地相连、生机勃勃的活法。

什么时候种什么菜,怎样种,阿妈记得清清楚楚。她在开出来的菜地里,随着季节轮换,种上各种青菜,或者地豆、包粟、番薯。这片“试验田”好快就有收成了。青绿的菜心、饱满的豆角、滚圆的南瓜……自家根本吃不完。起初,她好自然地想到了分给大家。新鲜的蔬菜,一扎扎、一篮篮,送到了小区保安亭,送给了楼上楼下相熟的邻居。

“阿婆,自己种的菜啊?唔该晒!这菜一睇就靓!”

“哎哟,这比超市买的靓多了!”

保安的笑容好真诚,邻居的道谢也好热乎。这份带着泥土味的馈赠,像温暖的溪水,悄悄融化了城市邻里间的隔膜。阿妈不懂讲什么好听的话,只是笑着摆摆手:“池家种嘅,冇值钱,食得放心。”(自己种的,不值钱,吃得放心)

阿妈的开荒和分享,像颗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先是小区里几个同样从农村出来、闲不住的老头老太,带着点怀念和手痒,也找来了工具,加入了开荒的队伍。他们向阿妈请教种菜的窍门,阿妈也一点不藏私,指点哪里地光照足,哪种菜耐旱,几时该追肥。刚开始,荒地的主人还在旁边竖了块“禁止私人占用”的牌子。阿妈看见荒地主人也会主动送些菜过去,后来就再没有人过问了。这片荒地,竟渐渐变成了个热热闹闹的“社区农场”!

越来越多的老人加入种菜的队伍。翻地、下种、淋水、除草……欢声笑语取代了野草的寂寥。大家互相交流种菜心得,分享收获的喜悦,邻里关系在共同的劳作和分享中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后来,随着小区住的人越来越多,离市场又远,平时大家买菜都不是很方便。阿妈好像发现了“门路”,在邻居阿婆的帮助下,在业主群里卖起了自己种的菜。因为都是自己种的,卖得比市场、超市便宜,还不论买多少都送菜上门,好多人都喜欢帮衬阿妈的菜。

只不过,后来随着我的女儿、她最小的孙女出世,她的主要精力又转到了小孙女身上,部分她自己开的菜地也让给了邻居去种,只留了几垄给自己。

在这片由阿妈点起的“社区农场”里,她不单是个落力的耕种者,更无形中成了连接邻里、传递土地智慧的“社区魂”。她用最朴实的行动——开荒、种菜、分享、卖菜——唤醒了大家对土地的念想,重建了靠互助和共享维系的邻里温情。当疫情带来的焦虑罩在城市上空时,这片生机勃勃的“菜园子”和其乐融融的劳作场景,成了小区居民心里最暖、最治愈的风景。阿妈佝偻的身影,在夕阳下同身后拔地而起的高楼衬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关于生命的硬气、土地的情分和社区温情的画。她晚年的锄头,不单翻开了沉睡的泥土,更翻开了一种城市生活里久违的、带着人情味的新活法。

如今,她的孙辈们,有的早就在外头做工了,有的还在读书的路上。身上流着她的血,呼吸着她耕过的土地的气息。虽然她渐渐老了,但那源自土地、融在血脉里的生存智慧和硬气,像不会熄灭的火种,已经悄悄传了下去。这,就是她平凡又不简单的一生最好的延续——她的精神,她的力气,她对生命最深沉质朴的爱,会在她守护过的土地上,在她带大的血脉里,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这份暖意和盼头,是她用一生的苦难和付出,为家族点亮的,最长久的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