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北麓,渭水环绕,古陈仓,西北平原尽处突起一峰,形如龙蟠,厚土筑台,蟠龙山塬边城池中有党太保崇雅的故居于台上,三朝元老宰相党崇雅的家乡堡子村被一簇簇柿子树,槐花树及零星的泡桐树笼罩,村边涝池月牙形的凸岸边,石阶上木盆里堆积着五颜六色衣服杂乱交织,一群女人挽起袖子有说有笑:“昨晚,陈家老婆婆过世,正是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九党家娶媳妇。”东家长西家短,女人们赤红的双臂敲打磨盘,“咚咚,咚咚。”木棒槌打破寂静的山村,响声划过灰蒙蒙天空,在一滩不清澈有点浑浊的水中激起涟漪。
蟠龙古曰:“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龙的形状盘曲环绕。”古建筑中,把盘绕在柱上的龙与装饰房柱子,梁上及天花板上的龙习惯称为蟠龙。明末清初三朝元老党崇雅(人称党阁老)故宅坐落于此。党崇雅是古陈仓历史上的一位杰出历史人物,被列入中国历代名相录。蟠龙山,南依渭河,与秦岭对峙。塬上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村舍密集,古民居保存完好,青砖汉瓦,穹廊粉黛,历史演变历经风雨沧桑,部分城池郭阆安在,蟠龙山堡子是镶嵌在关中西府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里民情淳朴,乡党热情好客,心灵手巧敦厚善良;民俗文化迥异风情万种,花馍、剪纸、糊灯笼、雕刻品栩栩如生;原上以自然村落形成,风情浓厚,山坡、平塬、田野,古寨民居颇多,田园景色秀丽,风光旖旎;山坡上被植物全覆盖,满坡树木郁郁苍苍,柏树、槐树、泡桐树环绕古城池,是养身休闲安居之地;田野村落柿子树林成片成片,秋末冬初大地披上一层薄霜,原野层林尽染,梯田纵横交错,垄上沟沟凹凹深浅不一,房前屋后塬边窑洞坡根水井旁,夕阳西下晚霞映衬红彤彤的柿子满山红遍,站在塬边俯瞰古陈仓城全貌街市尽收眼底。
婆(奶奶)及父辈生于此长于此劳作于此,我也诞生于此。阿婆(家族奶)家与党太保党崇雅故宅隔墙相连,爷爷的爷爷与党家娃伙(小孩)都是伙伴。宰门府邸红扇黑框,大狮子威严坐落街口两旁长牙咧嘴。老宅前屋坐北朝南长方形古色古香,正北五间三过道,东西各三间厢房,前院客厅一明两暗右边一偏房,穿过天井后院一正方形四合院,后院一隅,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匠心独运的假山,它仿佛是自然与人工巧妙融合的杰作,为这旱塬增添了几分幽远与雅致。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落在假山上,为这静谧的空间披上了一层柔和而神秘的光辉。
高大城墙宽广的城池,这里是古陈仓的最高点,三面环山一面陡坡,几百年战火纷飞你争我夺,婆说:“解放那年,城池久攻不下,进城部队用棺材装进炸药包,城门地下洋装埋人打洞埋炸弹,炸毁了数百年城池才攻入,为此牺牲了一个连长。”塬边灌木丛中只留下摇摇欲坠南城门被风雨冲洗,弯弯曲曲的盘坡小路伸向引渭渠,村民及旅游者流连忘返。
城池无踪影残埂瓦砾今犹在,柿子树安在人去楼空,“犹如万里城墙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岁月悠悠历史演变,周秦礼仪留存红白喜事民俗依稀在。宰相党相国生于此,三朝元老党阁老三起三落,告老还乡埋于古城池窑庄南坡,四百年来,子孙后裔,隐姓埋名遍布各地。小时候,阿婆引着我在堡子村一里多的巷子里走东家串西家,这边出来那边进去玩耍。游古寨老屋,览护城河,古城墙巍峨高大,蟠龙山古城有气吞山河之势。
心灵深处故乡多姿多彩永远美丽,无论你身处何地。那时候虽然少吃短穿生活贫困,童年少儿时代阳光灿烂,难忘家乡一草一木,最难忘小时候攀登柿子树采摘火红的柿子。
秋末冬初寒冷飕飕深夜之时,我引着年迈母亲踏上了回故土的列车。故乡一别四十余载,灵魂深处记忆时而远去,时而在梦里。只有孩提时代的事与人是难忘的,但也只有片片段段,辗转异地数载,故乡人和事断断续续,在思想的脑海里难成记忆长河。接到原上族亲来电:“阿婆(家族奶)已不行了,寿衣今早已穿上,穿衣时身体已很困难。”看来阿婆真的已不行了,听的出要走了,我知道时间不会太久。十三年前婆(奶奶)走时也是后半夜三更时,我在医院看护守夜,在不知不觉中婆已无知觉,忙与二爸(叔)二婶急速给穿上新衣服,军干部出身的二爸一生很少痛苦流涕,此时已成泪人儿,我背上婆的身体挡车急速上原,这是我对婆的最后搂抱。村里有习俗,老人断气前务必进村,不然进不了院门就只能在村口搭棚子停放了;三年前,慈父也在深更半夜三更天,留下片言:“你们三个娃都好”撒手而去。家乡的父老离世都是这要命的寒冬腊月三更天。电传噩耗我顿时满面泪水夺框而出,这一音讯未給已近八旬的母亲细说,母亲对家乡亲人眷恋经常提起。西京城里已零度左右,原上西风吹的天更冷人更凉。族人说:“在医院只坚持了一天,人走了。”在黎明曙光到来之前,月色昏暗漆黑不见五指。我搀扶母亲在火车隆隆阵阵的咆哮声返乡。子夜时分返回了生养我泥土之地,一眼望去阿婆家的大门口柿子树旁,经幡帷帐在微风中摇曳,霎时间我肃然起敬对空长叹观止泪洒流,阿婆真的归西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关中人眼中活过70岁而逝,就是喜丧了。阿婆八十有三也算大喜丧了。门前吹打、祭奠和哭丧声震撼天宇。唢呐高亢,悲痛的旋律凄哀婉转,如泣如诉。街门口木头桌子上扩音器奏响柿子树高挂大喇叭传出哀思曲:“天下只有母亲好”“报母恩”震慑子孙孝子的心骨,泄出亲人悲痛的心情。
村里新规划新庄地几次易迁,每户只有三分地,院内二层楼房地面唯留一方天井。街门口塑料大棚搭在街道上四婆栽的柿子树旁。街门框“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横幅“英容留人间”。干枯的柿树枝条只留下几颗橙黄色的柿子为老娃(乌鸦),树冠遮挡被砍掉一半搭设灵棚,粗大皱皮的树干白纸黑字“椿形已随云气散,鹤声犹带月光寒”火红的柿子挂洒屋檐下。西北风刮弯树枝条,树枝呲咧的响声“呼啦,呼啦”咆哮声犹如为阿婆做最后的祈祷!
经幡帷帐高耸入云,空旷夜色里,苍劲有力的挽联:“悼念魏府陈老太君千古敬崇。”黑绸布上白片片的菱形字块,一串串,在微风中摇曳,百合花铺满巷子街道两旁为老太君送行,笔直街道两磅房屋砖瓦顶插满旗杆,屋顶金灿灿红橙橙的柿叶给黎明前的黑夜赠添亮色,热炕上母亲几次翻滚煎熬,冬夜无眠盼黎明。
人的生命是脆弱暂短的,时光若能倒流,我将再给阿婆一次报恩,回报老人培育之情。每次回乡睡在她的砖炕上,谈今论古说村事,与阿婆楠楠丝语响耳边,英容身姿映眼帘。乡人哩语:“七十四八十三,阎王爷不请自个去”,看来阿婆是应了验。
阿婆一生即平凡又传奇,操劳一生度过了八十三。二十岁不满按照传统旧礼制习俗完婚,唢呐齐鸣锣鼓喧天,大花轿八人抬迎进魏家。解放初起乡村贫困骡马很少,有者也是四家一个骡马,一家一条腿,以耕种为主哪有奢华。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口粮,关中人多地少,坡沟地窄杂草丛生谷地,荒芜之地被婆和爷他们深耕细做早出晚归开挖出来,开垦数十亩种植五谷杂粮,被那个讲政治的年代化了“成份”。小时候黑米很少,阿婆经常给我喝她做的粥。上世纪六十年代男劳力一个工份为十分,妇女最高是七分,她年年拿最高。田耕农忙歇息时挖野菜不停点。
五六十年代大医院都在城里,镇村庄周边没有,医疗技术落后乡村卫生所在村里还不普遍,卫生所十里八乡有一所,阿婆胆大心细,亲手给相邻左右孕妇接生,乡邻无数个小生命在她的手上迎来了新生。
关中婚白喜事礼仪礼节多,风情民俗文化丰富,婚礼贴喜过年剪窗花,剪纸图“吉祥恩爱图”“中国红”巧手独创惟妙惟肖;白事,蒸献祭做花馍,十二属相,瓜果蔬菜,水果桃李,五颜六色自然逼真巧夺天工 。半个世纪用妙手绘春画龙点睛之妙笔,为村里及临乡绘春色,而今又有谁能她挥毫泼墨勾苗献祭花馍?时代前行花馍已无老人亲手笔画色彩,民间习俗在消失,取而代子的是机器加工操作献祭馒头,千篇一律的图案毫无生气和生活场景。
在时光隧道也只剩片片段段,记忆已成为昨日黄花。三分大的院落,二层楼房已占四分之三,在剩余不多的空间里当天就搭上帐篷,摆满桌子,迎客祭拜。棺材板是几十年前就准备好的,乡村寿材最好的是柏树木,厚重不朽防腐蚀。近年难寻柏木多数人做寿材用自家种载的桐树,这树易活长的高又直,不几年就能成材,做的材板抬起来也轻。乡村老人六十岁前就着手准备寿衣寿材,上了六十岁就开始为自己备料选择吉祥如意“日子”做材板,贫困人家省吃俭用也要一口好寿板。
阿婆归西第二天,爸(叔)就叫来邻村的画官材板的专业漆匠,老漆匠六十开外,一生只做这事,师傅的技术也快失传了。棺柩是崭新的本色柏木棺材,散发出浓浓的柏木香气。上等最好的寿材,人们称之为“六块头”,即上下、左右、前后六块寿板都是整块的,而不是由板条拼合的。柏木材板由楼房上边抬下放于院子中央,阳光普照嗮嗮,打磨抛光后内心贴布刷漆红彤彤,外壳油光可鉴黑三层,挥笔苗彩画龙点眼,四季长青,山外楼,青山水墨关中情,七彩云朵照九州,禽畜花鸟鱼虫耀乾坤。
阿婆归西第三天(停放三日),入殓进纸棺(便于火花),清洗化妆,比平时那样的打扮要庄重,外穿深色褂子,里穿白色衬衣衬裤,黑袜子、黑布鞋,全是新新的。棺柩内垫衬的东西,除了九条被褥之外,全是用桑皮纸和黄裱纸包成四方形小包的石灰和木炭,至少有几百包,在棺材底部平平地铺垫厚厚的一层,然后在“遗体”(骨灰盒)两侧和上面塞得平平实实的。“童男童女”放两边,“鸡鸣三更”放枕头边,冠衣穿戴选单不放双,姑姑多,褥子是女儿送,褥子太多,衣服穿的多,里三层外三层已将棺木充的满满登登。加上这么多的石灰木炭包,这副棺柩至少有几百斤重,八九个小伙子把它从地上挪起安置于厅堂,放在两条木头长条凳上。爸(叔),姑姑,婶子,弟妹众家族人哭的死去活来,盖棺合材,最后由村庄里德高望重的舅爷挥斧敲定大钉子,九颗铁钉子盖冠钉官。毕了烧纸焚香三叩首九拜礼。纸质祭品:飞机、游轮、火车,洋房、汽车、童男童女丫鬟相伴左右,祭奠案板桌贡物祭品琳琅满目,瓜果蔬菜水果桃李满桌子。
第四天,上午准备好酒席蔬菜货物,傍晚,主家孝子去请老客(乡邻)晚上商议事,都要到街门口(不进院)把每家请到,晚上家家户户都会派一人来。爸(叔)预备了十桌子,落日后村民乡党都到了,八凉八热一碗汤招待左邻右舍,酒醉人酣吃饭完毕由老村长主事人安排议程分工事项。
第五天,在大门口街道搭棚挂帐。桌椅板凳租赁而来,一次可安排40桌。村里过大事,基本家家户户都来吃饭全家上阵,全程七天管饭,我为乡村厚重的情感而叹息。
第六天,早晨吃饭完毕移陵,棺木由屋里移居院子再祭奠。年轻小伙子赤手空拳紧抬棺木移位,祭品贡果摆满桌,亲戚好友送帐挂左边,姑姑家侄女儿纸火礼品挂右手。三叩首九拜礼焚烧敬酒长跪拜。
街道两旁柿子树绿叶稀少,几片红的柿子叶点亮了寂寞沉重天空。登记桌设在大门马路边,上午引亲戚及宾客接祭品,远远看去有亲戚来,乡党帮忙的就快速相迎接礼。亲人祭品:纸质电视冰箱,灯笼,花献祭等等。人间有的阴间也都有。
中午族叔带领儿孙孝子爬山下沟,丛林深处去了祖辈旧坟与上五代老坟处,烧纸焚香叩恩祭拜了列祖列宗。下午每家亲戚拿上祭品再由大门口去村里十字路口由孝子带路相伴分批分组迎祭拜礼。晚夜灯火辉煌,秦腔曲调苍凉,呐喊高歌为阿婆送终一曲,戏迷听众大多为上了年纪之老者。戏曲完毕重头戏来了,晚上献饭与祭拜,烧纸焚香到天亮。点歌曲送把小费给乐人,一曲10元。乡党乐人一直熬到天亮,半晚上再加餐一次。冬夜寒冷后半夜难熬,一值吹吹哒哒到亮天,一曲约25分钟左右完毕,一家完毕另一家上,九拜九叩九作揖,六爸家66家亲戚天明也没烧完,子夜时分在催眠曲中我逃之。
第七天,黎明的曙光没到之时,悲凉的大号已吹响,两大铁锅,长长的面条臊子面待客。妇女最辛苦,烧锅洗碗夹柴火。早七点前起灵,吹鼓手唢呐高歌猛进,20多个青年小伙换着抬灵前往墓地。孝子贤孙,姑姑们佩麻带孝,裹麻绳拄柳棍,全村男女老少皆出门为老人送终。长歌当哭,唢呐振天宭,由南向北上坡崎曲拐三弯,十八人轮流换着抬棺材,青壮年赤臂紧握抬杠急速前行,孝子孝孙手拄柳树棍,孝女三重孝服沿路哭声一片。田埂崖边三米长的墓道青砖箍窑,瓷碗铺地琉璃瓦盖顶,焚纸祭酒九叩六拜三磕头,火光冲天浓浓烟雾空中盘旋。霎时散尽阳光照耀,三层梯田一马平川迎春花开,土岸边村上祖坟风水宝地坐北朝南,婆,爷,阿婆,父亲,乡亲埋葬于此,头枕蟠龙塬脚跨渭河眼望秦岭,巍巍青山在不见当年少儿郎。
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除夕黎明第一缕阳光升起前阿婆归葬厚土。中午,唢呐长鸣鼓声阵阵鞭炮声霹雳啪咋阵耳,喜洋洋的声乐中,党家迎来了新人,响午,清脆“锅碗瓢盆”交响曲中村民尽情即兴“刀光剑影”中落幕。午后,原上恢复了平静,青苗绿茵柏树青翠,迎春花黄菊花满山遍野,坡上泡桐树柿子树尽收眼帘,街道巷子房檐屋顶挂满火红的柿子,黄土高坡厚土灯火阑珊处街巷一盏一盏大红灯点亮山城堡子村。
时光荏苒岁月沧桑,梦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小山村,村前村后都是我熟悉的模样,村口厚土台子插满旗杆,旌旗飘扬云雾缭绕,绕过村前涝池,街巷一排排柿子树、一溜溜泡桐、一丛丛槐树,急急忘忘走进了村,硕大的庭院空空荡荡,照壁上蟠龙栩栩如生千条爪子腾起,飞龙在天吞云吐雾,神龙见首不见尾,龙眼朝东伸向我,粗大弯曲的柿子树旁屋舍座北朝南,我急速进了客厅右拐有一间东厢房,瞬间,乳白色墙上呈现挂有一幅长方型黑白画像,慈祥面容端庄坐姿,音容笑貌浮现那就是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