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土楼之名,久慕于心,仿若一缕幽情,悄然缠上灵魂的枝蔓。值癸卯初冬,我怀着炽热的憧憬与无尽的眷恋,自陕南启程,奔赴闽南那如梦似幻的云水谣,开启一场灵魂深处的邂逅之旅。
初临云水谣,仿若踏入仙境,澄澈的溪流似仙琼玉液,潺潺流淌,粼粼波光闪烁着清浅而迷人的魅惑。踏上那座木桥,每一步落下,木板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宛如它在与我轻声诉说着古老的秘语。伫立水畔,双手轻轻捧起那澄澈的溪水,浅啜一口,舌尖触碰到隐匿于人间的灵韵,千里跋涉的疲惫如烟云般消散于无形。
溪边,数十棵古榕参天而立,根须垂落,姿态万千。有的根须仿若怒龙出海,气势磅礴,威震四方;有的枝叶恰似嫦娥舒袖,轻盈曼舞,飘逸婉约。繁茂的枝叶肆意舒展,似欲将那广袤苍穹揽入怀中,只留下一片绿意盎然的穹顶,宛如天然的翠幕。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幽径悠然徐行,水车悠悠而转,其巨大的轮轴于时光的湖面缓缓旋动,似在低吟着往昔的歌谣。我沉醉于这徐徐铺展的山水画卷,静享诗意田园的悠然之趣,领略着与“秦巴明珠・幸福安康”迥异的婉约风姿。
恰逢“城隍夫人二朝清醮文化节”盛大启幕,村头香案罗列,三牲、清茶与甘饴供奉其上,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一片祥和喜庆之景。路过一位肩挑红纸覆箩筐的村妇,她操着软糯的闽南方言说道:“咱这城隍夫人的节庆,那可是顶要紧的嘞,盼这日头,保佑咱厝边头尾(左邻右舍)都平平安安。”言语间,满是质朴的虔诚与对生活的期许。
村里那供奉着城隍夫人的“必应宫”,静静矗立,承载着村民们诚挚而殷切的祈愿。每至精心择定的“良辰吉日”,村民们便从四方汇聚于此,心怀敬畏,虔诚地祈愿平安康泰、五谷丰登与风调雨顺。其间“抱婴幼儿钻道袍”的仪式最为独特新奇,相传婴幼儿穿过道袍一次,日后便易于管教,且有望成才。“二朝”庄重庆典每六年一次,传承接续了三百余载。岁月悠悠,信仰如磐。或许是命运的某种神秘暗示,在祈愿、偿愿、还愿、终愿的应许之途,心心念念的一位至亲曾涉足此地,如今却已仙逝整整六载,心底那缕悲戚,如影随形,久久难以释怀,似这潺潺溪流,绵延不绝。
渐近细观土楼,竟涌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思绪飘回了家乡的“泥巴房”,暗自相较,二者皆为土木之躯,同样拥有冬暖夏凉的特质,田螺坑的土楼群,无疑是人类智慧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壮丽史诗。方形的和贵楼,宛如大地凝铸的印玺,庄重肃穆地静卧于沼泽之上,散发着沉稳雄浑的气息,似在诉说着岁月的坚毅与不拔;圆形的怀远楼,则恰似苍穹高悬的巨轮,雄浑规整,巧夺天工,彰显着壮丽恢宏之美。
坚实厚重的土楼之门呈土褐色,门板上的铜环在岁月的摩挲下,闪耀着古朴而温润的光泽。土楼内部木质架构精巧绝伦,榫卯契合,稳如泰山,展现着古人的超凡智慧与匠心独运。无论是错落有致的吊脚楼,还是修长挺拔的竹竿楼;无论是典雅庄重的府第式土楼,还是那东倾西斜却屹立不倒的裕昌楼,其城堡式“不倒翁”般的建筑造诣堪称一绝,令人叹为观止。
伫立土楼中央,凝视被赋予灵魂的树皮“木板画”,栩栩如生,色泽鲜明,仿佛奏响一曲视觉与听觉交融的交响乐,每一笔触都像是跳跃的音符,似在低语着往昔的繁华与落寞。日光透过鱼鳞般的云隙倾洒而下,迂回的楼道、层叠的走廊,每一隅皆被金色光芒点亮,岁月的绮丽盛景于此间永恒定格,宛如一幅金色的画卷,将时光的美好封印。
厚重的夯土墙,精巧的黑土瓦,烟熏的黄土灶,延续着世代的香火与期冀。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对亲人的思念愈发浓烈。我深知,每个人心底都存放着那些无法抹去的记忆,然而时间滤过一切快乐和痛楚,过去不可重回,未来仍待前行。在痛与悟交织间,蓦然一位明眸善睐、唇若点樱的筒裙姑娘翩然而至,恰似从古画中款步踏出的仙子,令我心湖泛起一阵强烈而又有些慌乱的涟漪,她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我心底那片阴霾。那一刻,我仿若得到了从悲伤中暂时解脱的庆幸,似在黎明前瞥见一丝曙光。
悠远的民俗文化,沉淀的历史脉搏,宛如熠熠生辉的璀璨宝石,镶嵌于云水谣的华冠之上。彼时,南靖非遗正在热热闹闹地展演,提线木偶乡戏《春秋配》在老艺人的木琴弹奏下,表演诙谐有趣,笑点跌宕,表情动作入木三分,活灵活现地演绎着人间百态。
筒裙姑娘身姿婀娜,仪态优雅地与艺人交流。艺人喟然叹道:“此手艺系祖上一脉相承,自幼便潜心研习,经数代更迭,方绵延至今。”话语间,满是对传统手艺的坚守与传承的执着。姑娘嫣然一笑,轻声言及自己曾研习二胡,对民间艺术情有独钟。其话语初启,恰似珠玉落盘,声声清脆,悦耳动人。刹那,我念起安康的皮影戏和汉调二黄,生旦净丑,唱念做打,质朴而典雅,婉转又激昂,演绎着人间万象,不同地域的文化在心中交织共鸣,奏响一曲多元文化的和谐乐章。
我于土楼外的茶馆悠然品茗,沉醉于一种别样的静谧。“高山小种”茶叶形似红琥珀,润泽鲜亮,热水冲泡后,汤色宛如蜜汁,澄澈诱人,轻抿一口,回味悠长,仿若舌尖舞动着一场华丽的盛宴。它与家乡的“清明已煮紫阳茶”相提并论,一红一绿,皆孕育于灵秀山水之间,传承着源远流长的茶文化精髓,宛如两条文化的溪流,在心底汇聚交融,碰撞出绚丽的火花。
夜幕降临,晚风仿若一位幽情的使者,带着丝丝沁凉,携着溪边水草的清新与远处土楼的烟火味款款走来。溪边灯笼,暖黄光晕在雾霭中晕染出朦胧诗画。我,这来自秦巴的羁旅之人,于梦幻交织的云水谣不期而遇。此地的风吟、物语,镌刻成独韵情笺,每念及此,身心皆溺于那无尽的幽情雅韵,再品时,仍有初逢的悸动与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