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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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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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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

金银花终于开了。晨露凝在花瓣上,像刚睡醒的孩子揉着眼睛,透着股说不出的清新劲儿。

谷雨那天,晨光刚爬上西墙,忍冬就醒了。金银两色的小花挨挨挤挤,在藤蔓上晃悠,像是谁家姑娘不小心遗落的耳环。海三娘数了数,今年比去年多开了十八朵——正好是小孙女掉的乳牙数。孩子掰着手指头算的时候,眼睛亮得像缀在藤上的银花。

这株忍冬是迁坟那年种下的。老辈人说,忍冬根扎得深,能通到地下,捎去活着的人对亡者的惦记。海三娘还记得那天,她蹲在青苔斑驳的墓碑前,用衣角轻轻擦拭碑面,握着带泥的根须低语:“让它们替我们常来看看。”如今藤蔓爬满了整面墙,连墙上“吉庆”两个字都被裹成了花团锦簇的模样。

回坊的日子,全让这花香串起来了。金花开到一半,海三娘的厨房里准飘起炸油香的滋滋声;银花满二十朵,腌咸菜的陶罐就咕嘟咕嘟冒起香气。小孙女最会看火候,只要瞧见南枝的花苞微微发皱,就蹦蹦跳跳地催奶奶手工炒紫阳茶:“奶奶,快把新摘的雨前嫩芽炒上,等花儿全开时,正好用晨露点茶!”

海三娘侍弄这花可有讲究了。修枝得用铜剪,说铁器伤了花的元气;浇水时总要对着根念叨几句,水珠得落在离根三寸的地方;连搭架子都要用杜梨木,树皮皲裂如老人手掌,说这树才配得上托着金银花。架子上经年的木纹里嵌着几粒干花,像被刻意保存的标本。去年暴雨,老藤被风刮倒了,她急得顾不上打伞,把压箱底的绿盖头拿出来给花藤裹上——那盖头绣着缠枝莲纹,是出嫁时的嫁妆。没想到后来那截枝条开的金花,花瓣上竟带着淡淡的青色纹路,和盖头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花谢的时候也有意思。金花瓣总在天刚亮就落,青石板上铺满细细的“小金条”;银花瓣却赖在枝头,非要等到日头最盛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往下飘,像是舍不得离开似的。

又到花开的季节。海三娘坐在院里,一边搓麻绳,一边把掉落的花瓣往绳上绕。金的银的晃来晃去,像是把这些年的日子都编进了绳里。小孙女突然指着老墙喊起来,原来藤蔓旧伤疤处长出的新叶,叶脉竟拼成了“15”的形状。孩子踮起脚,用沾着口水的手指描画那些纹路,咯咯地笑。

风一吹,满墙的金银花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五年过去,忍冬的根不知道扎多深了,海三娘的白发里也冒出了几根青丝。她似乎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或许那是忍冬的根须正穿过亡者的指缝,把地上的花开讲给地下的魂灵听。

深秋时,海三娘总会摘下几朵将谢未谢的花,给咳嗽的小孙女煮一盅花水。滚水里浮沉的金银花瓣,像极了那些在记忆里明明灭灭的旧时光。

谁说草木不懂事?它们把日子都藏在开花落叶里,悄悄记着老城根里每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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