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针箍
顶针箍静静地躺在那儿,岁月在它身上咬出了浅浅的锈痕。十八年前,当它温热地贴合我的掌纹时,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祖上传下的铁茧,能兜住流年。”
旧供销社的木门总在暮色中吱呀作响,母亲的碎步在蒿坪河畔溅起碎银般的光。我们侨居的小镇,名字里藏着安康的乡愁。她总把补丁绣成菊瓣,在青蓝布衫上绽出秋日的金黄,仿佛这样就能缝补家族从汉江畔溃散的河山。
小时候,我顽皮得很,把顶针箍当扳指,在石板路上扬尘驰骋。直到指节撞出血珠,洇开青布,母亲才用皂角水为我裹伤。月光漏进缝纫间的缝隙,她掌心的“守”字在烛火下闪着光:“针尖认生,可人心要认命。”
那些年,她踩着缝纫机的咔嗒声,在五个儿子的冬衣上织出银河。顶针箍是渡针的舟,针脚是永不冰封的河道。
暴雨夜,她摘下胶布缠绕的老花镜,对着漏光转动顶针箍。铝圈内侧的“守”字在银辉里发烫,与她的白发共鸣。她抄录的《家书》被虫蛀出小洞,可字迹依然清晰:“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字迹在灯下流淌成河,玉镯与顶针箍的叩击声,是岁月深处永不松解的结。
如今,街头巷尾很难再找到针线摊了。我在晨雾里看见一位银发老妪举着顶针箍对光穿线,那姿态让我想起了母亲。顶针箍是铁做的茧,圈住浮躁的锋芒,却让心事在针眼间流淌成银河。原来传承是温柔的校准,让我们用疼痛作线,在时光的布上缝出照亮归途的星河。
锈迹的凹凸吻合母亲掌心的纹路,我终于懂得,所有约束都是光阴的馈赠。顶针箍在掌心转动,是岁月咬合的齿轮,是祖辈传下的铁茧,兜住我半生漂泊的乡愁。
“针脚要密,心要空。” 传承从来不是沉重的枷锁,它更像顶针箍,温柔地校准我们的心。让我们在时光的布上,用疼痛作线,将离散的星子,缝成照亮归途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