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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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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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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麻雀

清晨,石板路上落着碎金般的阳光。几只麻雀蓬松如球,褐羽像旧棉袄,笨拙地蹦跳啄食。我驻足,它们只侧跳半步,继续埋头——竟不怕人了。

“环境好了,麻雀也不避人了。”我自言自语道。蹲下身,看着它们啄食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却警惕地转动着,随时准备逃跑却又舍不得放弃眼前的美食。

小时候,麻雀瘦而惊惶。我们扫开雪地,支筛子、撒谷子,远远牵绳,它们“呼啦”一声四散。如今,它们胖得起飞都吃力,翅膀扑棱,像超载的直升机。我掏出手机,想记录这群“小胖子”,它们却倏然掠起,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上。我这才发现灌木丛下蹲着一个人,是以前的街坊。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正往地上撒着什么。

“牛娃!”我喊。他回头,腼腆地笑,手里的小布袋正漏出金黄的包谷珍。

“哥,您也来看鸟?”

我走近,小米粒在地上闪着微光。麻雀们叽叽喳喳,盘旋不敢落。

“常来喂?”

“闲的时候。”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这些小家伙跟我一样,都是城里没人注意的东西。”

牛娃父亲是个泥水匠,母亲是位顾家的家庭妇女。牛娃的脑子慢,初中毕业后修自行车,动作迟缓却极认真。如今修车摊早散了,他在社区做公益岗,扫地、看器材,工资稀薄,还常被拖欠。

“现在修车摊生意不好做了吧?”

“早就不干了。”牛娃摇摇头,“现在谁还骑自行车啊?都开汽车、骑电动车了。我这补带、换链条的手艺,跟不上时代啦。”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麻雀。有一只胆子大的麻雀飞下来啄食,其他的见状也纷纷落下。它们围着牛娃撒的碎米,脑袋一点一点的。

“您知道吗?”牛娃突然说,“这些麻雀跟我挺像的。”

聊着聊着,我想起来了,牛娃二十多岁时经人介绍娶了个农村姑娘,生了个女儿。媳妇嫌他穷,闺女不满一岁就跟着别人去了南方,从此杳无音信。牛娃又当爹又当妈,靠着零打碎敲的活计和父母的接济把孩子渐渐拉扯大。

阳光斜斜地照着他微凸的肚子,像照着一只温顺的胖麻雀—— 不灵巧,不耀眼,却在这水泥森林里顽强地活。

“前几天新闻说,有人抓画眉被判刑。”他忽然说,“我小时候用弹弓打麻雀,现在想想,真不该。”

……

“闺女呢?”我问。

“市一中,英语课代表。”他眼里泛起亮,“她说以后带我到大城市去逛逛。”

一只麻雀落在他脚边,啄他鞋边的小米。牛娃屏住呼吸,像捧着易碎的玻璃。

“它们现在不怕人了。”我说。

“是啊,环境好了。”他轻声重复,“也一样,环境好了,日子就好过了。”

吃饱的麻雀一只接一只飞走,翅膀掠过晨光,像撒出一把细小的铃铛。牛娃拍拍裤腿,起身去社区检查消防器材。背影微胖,步伐蹒跚,却像一株被风压弯却不肯倒的草。

回家路上,草坪上又碰见一群麻雀。我忽然明白:麻雀、牛娃、所有沉默而坚韧的生命,都在用细小的爪叩击时代的铁板——声音微弱,却从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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