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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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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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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鞋匠

一场秋雨将城市的燥热骤然收拢,巷口的修鞋摊悄然烤起了蜂窝煤,蓝焰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仿佛仍不舍盛夏的余温。补鞋师傅的脸颊被炉火映得微红,像一枚熟透的柿子,静静挂在秋日的枝头。

城市一隅的老巷,像被时光遗忘的褶皱,落寞的墙砖上爬满了蕨草,几多葱郁,几许凋零。修鞋摊就支在那棵桂花树下,褪色的帆布棚,早已洗尽铅华,却仍倔强地撑开一方天地。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鞋油香,这熟悉的气味,像一根无形的线,总能轻易将我拉回某个遥远的午后,把过往的甜密与酸涩,一并缝进当下的缝隙。

我从村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找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补鞋师傅,只记得他是四川人,以前和他聊起过姓氏,记忆不深给忘了,只记得他家在农村,二三十年了很少回去,包括过年也在安康城的租住屋。这次要补一双“皮鞋”,它在防汛时不小心“受了伤”的,鞋膀被石子划开一道口子,皮料翻卷,露出臭脚丫子,既不美观又不防水。

“鞋都烂了,还补啥?”师傅沙哑的声音调侃道,像一口老井,水波不兴。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块绒布,蘸上透明鞋胶,沿着裂口缓缓涂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却轻得像羽毛,仿佛怕惊扰了鞋里藏着的梦。“这鞋底软,补好了,还能陪你走很远。”他说这话时,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顾得上推一推。他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鞋跟人一样,找对了,就能走长路。我在这摊子上,可见过不少成双成对来的……”说罢,便低头继续忙活,留下我在原地,心头蓦地一暖。

雨后阳光从棚顶缝隙漏下来,落在他花白的鬓角,像撒了一把碎金。

像是老朋友,我以前总爱找他修鞋,他打发沉寂时间是五音不全的哼些时尚歌曲。有时是《茉莉花》,眉梢翘起,像是看见了往昔的恋人;有时是《洪湖水浪打浪》,唱得心潮澎湃,仿佛投身意气风发的在战斗……“你娃儿呢,以前不是也在摊子上帮忙吗?”我看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拿着鞋底训斥娃子的场景,忍不住问。

“娃儿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年轻人看不上这个活计。”

师傅把补好的鞋递给我,缝线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现在补鞋的人不多了,有一点破损就扔了。”

在他面前,我总觉着没必要遮掩。于是急忙解释道:“我在驻村,没有雨鞋搞不成。”

“去驻村干嘛,城里多好呀!”

“难怪,你住到城里就不想回去了。”我笑着把话头拨开,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

“以前,干我这行靠着‘三分钱一寸,打起转转印’(量),别人羡慕的不行。”补鞋师傅说起了三十年前的事,有点兴奋。“现在三元钱起步,没有人来了。”

“是嫌贵了,还是鞋的质量好了?”对熟视无睹的存在,我有点纳闷。

“补鞋的人少了,是鞋便宜了。”师傅若有所思,“还有,年轻人爱面子不愿意到摊子上来,来的都是老街坊,念旧。”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给一双老年人的鞋换跟,鞋跟磨得发亮,像一面照见岁月的镜子。

前年冬天,取缔占道经营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把补鞋师傅压得心里发慌。他遇到我说,“你们街道搞啥名堂,不让我们摆摊。”“创建文明城市,咱小城也需要精气神吗”此时,我在城里上班。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段子广为流传,我以为他要打道回“府”。没想到去年,补鞋匠摇身一变成了修鞋铺的“老板”。铺子开在巷尾。这次在找铺子时,发现竟改为小吃店,或许是本小利薄,包不住房租。不远处,“修鞋老板”窝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棚里,招牌新添了一行字:“免费给环卫工人修鞋”。那天大雪纷飞,他正弯腰给一位环卫工补靴子,手指冻得通红,却仍一点点把靴里的绒毛理平,嘴里念叨:“这样不硌脚,雪水也进不去。”

补鞋,见证了千千万万的步履。补鞋师傅总是笑呵呵的看待每一双递过来的鞋。端详鞋那一刻,他身子很正。

补鞋的针线,原是缝补岁月裂痕的,却也悄悄缝住了我心底最软的角落——这份记忆之所以多年后仍清晰如昨,是因为里面藏着一捧化不开的甜,我的爱情故事,正是从这方小小的修鞋摊起步的。

二十八年前的日子,风里还飘着桂花香,我和她恰在同一时刻递去要补的鞋。她的鞋沾着草屑,我的鞋磨了边,我们默不作声,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倒是补鞋师傅眯着眼瞅了瞅,手里的锥子还悬在半空,就漫不经心地冲我说:“这娃子不错,细心。”一句话像颗小石子,在心里漾开了圈。后来她总说,那天师傅的声音,比巷口的桂花还让人记挂。

如今再看师傅低头补鞋的模样,忽然更懂了:他手里的线,补的从不是鞋的破损,而是把日子里的细碎温暖,一针一线缝进了人心。那些经他修补的鞋,带着炉火的温度,陪着人走了一程又一程;而他无意间说的一句话,竟也成了我人生里,最珍贵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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