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有点“潮”
北方人离不开被褥,哪怕是在非常靠近南方的地方。冬天不说了,即便夏天,也要开着空调盖被褥。
“双春年”在秦巴腹地奇特的有点像带了尾巴,闰六月的酷热,不仅把大河变成了小河,小河变成了干沟,连绵延的青山也晒蔫了,山上的岩石都酥了,轻轻一碰,便绽开了“花”。好不容易熬到立秋,谁又把天幕捅漏——雨连夜倾盆,像被人掀了被窝,满肚子愤懑全泼下来。
窗外,雨绵成一匹白布,贴在玻璃上往下滑。风从窗缝钻进来,猫一样尖叫。眼皮粘了浆糊,人蜷进被窝,空气是稠的,被褥是潮的,翻身一次,湿气就渗进骨头缝里一点。睡不着,记忆开始“返潮”:应酬的慌、亲友的挂、旧事的悔、无畏的憾……随着被褥的潮气,膨胀开来。
这“潮”,不是诗人笔下的“微润”,是堵在喉咙口的淤块。小时候,母亲有办法。响晴天,她把被褥搭在院当中那根磨到发亮的铁丝上,抡圆竹竿,“啪——啪——”,脆响惊得邻家的狗一阵乱吠。傍晚抱回的被窝,鼓胀得能吞掉半个人,鼻尖一凑,全是阳光炸开的甜味,连梦都是酥脆的。
被褥是捕梦的鱼篓。懵懂年纪,等父母睡沉,我掖严被角,攥着手电筒,让光圈刚好罩住书页——《三侠五义》或《岳飞传》。看锦毛鼠踩瓦无声,我跟着屏息;读到“还我河山”,鼻尖发酸。手电筒烫手了,才舍得合书。那时心里燃一盆旺炭,亮堂堂,干燥爽利。
如今,被褥潮了,得去楼顶抢地盘;心潮了,去哪儿晾晒?念头一冒,就被雨丝织成的网兜头罩住。
再大些,到了“为赋新词”的年纪,我爱搂着被窝听雨。春雨淅淅,像少女附耳;秋雨潇潇,像旧信重拆。我把胳膊枕在脑后,任山与海的念头在潮软的棉絮里发酵,微醺的怅惘,甜得刚好。
而今夜,胡子拉碴再听风雨,只剩“滴——答——滴——答”,像更漏,替数所剩无几的安宁。我伸手探被面,潮意黏稠,仿佛全世界的霉气都反渗到身上。雨声渐小,却仍晒不干这一床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