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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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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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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九里湾

晌午的风,拂过狮头柑的清苦气,漫进绵延的文武山。我一时有些恍惚——不过隔了一日,怎么又踏进了这“九里湾”?

前日,跟着“龙腾汉滨·幸福安康”职工运动会的人流,在彩虹色的柏油路上走过一程。崭新农舍,白墙黛瓦,房前屋后的狮头柑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偶尔几树火罐柿晃着碎影,像一盏盏小灯笼,点亮这蜿蜒的冬。今日,骑摩托携妻重来,轮子碾过路面的轻响,融进缭绕的晨雾中。

九里湾堰塘边,石墩旁,竹筐挨着竹凳,狮头柑堆得冒了尖。我弯腰挑拣,一句“要带点青的不?搁两天更甜”飘进耳中,声音熟得让人心头一颤。抬头,一位农妇鬓角沾了片橘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竟和橘皮的纹路那样相似。

“这塘……好像比从前小了?我们那会儿常来钓鱼。”我望向坡下那一汪水,话里一半是回味,一半是想拉近些距离。

风掠过塘心,撩起一缕缕细密的涟漪。我说:“二十多年前的堰塘比现在开阔,塘埂上歪着几棵老槐,我们就蹲在树荫底下。带我们来的人说,塘是村长家的,还开着农家乐。姓什么……倒是记不清了。”

“我们姓王,就是我家。红砖房还在呢。”大嫂手里的秤杆轻轻一颤,“我家老汉不是村长,前几年走了。”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秤砣上温润的包浆,“养一塘鱼,栽一坡果树——这满山的柑橘,耗掉他大半辈子的心血。”

年少时的宽阔、年长时的狭窄。我不禁问:“塘怎么就会变小了呢?”

她手掌粗糙,动作却利落,一边分拣柑子,一边朝塘埂努努嘴:“周围的草长得疯,年年割不完,慢慢就把水挤窄了。”风卷着她的话音穿过杂树林,叶子沙沙响,像在低低应和。

我顺山路望去,墨绿的橘叶间,累累垂着橙黄的果。忽然想起那年春天,满山遍野的桃花——父亲摔断了股骨头,哥哥开车一路颠簸送父亲来“郊游”。桃花像火,像霞,风一吹,便簌簌落满车顶。“这可真是桃花岛啊。”哥哥当时笑着说。谁知那一句戏言,竟成了最后的回声。

风过九里湾。后来我与妻子冬去春来地寻桃花,不是路塌了坑洼,就是找不见旧时小径。“灼灼桃花十里醉!”总觉得那漫天绯红,不过是一场空幻的梦,成了心底化不开的怅惘。

“后来桃树害了病,都砍了,改种橘柑。”大嫂的声音把我拉回当下,“我记起来了,你们是一个大嗓门的人带来的。他和我家老汉是钓友。你们每次来,总爱点老汉炖的土鸡汤,配着火烧馍吃,还喜欢我的凉拌鱼腥草。”她手下一沉,秤杆平平稳稳地翘起,“一晃二十多年了……听说当年带你来钓鱼的人,也不在了。”

风忽然沉了。橘叶的清苦往鼻子里钻,那苦意的深处,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甜香。

“还是从前那个味道。”妻子从身旁的树上摘了颗狮头柑,剥开粗粝的皮,尝了一瓣。酸里透着清甜。我们挑满一兜,大嫂又往袋里塞进两个:“带回去给娃尝尝。自家种的,越放越有味道。”

骑车离开时,风追着轮子跑过橘林,哗哗的叶声像浅浅的浪,一路相送。柏油路坦荡平整。后视镜里,却浮出从前的狼狈:车陷泥坑,众人推搡,裤腿溅满泥点。望着破败的路与萧索的湾坳,只觉得桃花盛景再也寻不回。可此刻,风里的气息却活了过来——槐花香、桃花甜、妻子随手簪在鬓边的野花的潋滟,连同今日橘柑的清苦,都被九里湾的风细细收着,一样未曾丢失。

出湾坳时,风忽然转了向。一片橘叶轻轻落进车筐。我捡起它,叶尖还绿得鲜嫩。抬起头,斜阳正落在漫山的橘树上,将累累橙果照得透亮,竟比记忆里的桃花,多了几分沉着的暖意。

风还在吹。它拂过父亲的叮咛、哥哥的背影,也拂过我心中无声的感慨——岁月终究是宽厚的。它并非匆匆过客,而是把时光里的甜与苦、聚与散、破与立,都轻轻、轻轻地,吹给每一个归来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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