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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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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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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处,自有根

初秋正午的风是轻的,裹着草木与稻穗的香拂过路面时,总携着些细碎的种子,有的落在湿润的水沟边;有的飘向远处的田埂,挂在金黄的稻穗上或者路边的杂草上,终究顺着杆枝滑进土里——无论落在哪儿,只要挨了土,便能拱出细根。就像熊宝宝的故事,从南方的烟雨里被风卷起,落在苏北晒得暖烘烘的田野上,她凭着一股子韧劲儿,扎了根,长成了独属于自己的模样。

我们三个也如同秋天的种子散落在田边的步道上,脚下的土粒沾着阳光的温度。阿雪的手机镜头追着风里摇晃的狗尾草,穗子上的细毛裹着光,逆光看过去,像攥着一把碎星星。“你看这草籽,风一吹就没了准头,”阿雪忽然开口,声音轻得要被风卷进稻浪里,“可不管飘到哪儿,只要沾着土,总能冒出新的绿来。”我转头望向熊宝宝,她正叉着腰望着不远处的稻田,嘴角咧开,笑得比头顶的阳光还亮。

“我也是被风送来的孩子”。她像是自言自语。一岁那年,南方的烟雨还没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就被裹在印着小莲花的被子里,一路颠颠簸簸,送到了苏北农村的养父母家。那会儿养父母家的土院儿里,只栽着一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连鸟雀都少来搭窝。自她来了之后,院子里渐渐有了灵气——养母先后生了两个弟弟,她成了家里的“大姐大”,领着两个小弟弟在田埂上追蜻蜓;在院子里打闹嬉笑;在槐树下跳皮筋时,槐花落了一地,她就捡起来串成项链,给两个弟弟挂在脖子上,自己则攥着剩下的槐花,跑去给灶房里烧火的养母闻。养父母总是笑着念叨:“这孩子,就是咱们家的福星。”

中专毕业那年,亲妈的消息像另一阵猝不及防的风,吹到了她面前。亲妈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她,身着浅粉碎花旗袍,领口别着颗小珍珠扣,手里拎着印着“老字号”的点心盒,说话时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软调,说要带她回南方,住带阳台的房子,每天能闻着桂花香吃早饭,过“本该属于她的好日子”。她拉着行李,没应声,转身坐上了去苏北的汽车,直到看见院门口那棵老槐树,心才落了地。一进门,就看见养父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咚”的一声闷响,木柴裂成两半,他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却还笑着说“回来啦,粥快好了”;养母在灶房里熬粥,粥香混着柴火的暖意飘出来,“你最喜欢吃的萝卜干,就粥吃最香”。那瞬间,她忽然就定了心,在学校门口憋的泪意,全化作了坚定。“那边是生我的地方,我记着;这儿是养我的地方,我得守着。”

风又吹过,路边野菊的清香,混着稻田的谷香,一并往鼻尖钻。阿雪还在低头拍着脚下的植物,镜头里的狗尾草沾着光,连草叶上的纹路都清晰。熊宝宝则从口袋里掏出花生来,往我和阿雪手里塞,“给!昨天回家我老爸炒的,香着呢!老爸自己种的,我老爸今年都八十了,身体硬朗着!”熊宝宝长得高高大大,肩膀宽宽的,性子也像极了爽朗的苏北汉子,说话声音洪亮,笑起来震得身边的狗尾草也跟着晃。“你们知道吗?我长得特像我老爸。”一提起养父,她眼里就闪着光,手不自觉地比划,“我爸高大魁梧,手也老大,掌上全是老茧,能把我整只手裹住;他做了23年的村支书,谁家盖房缺人、谁家孩子上学凑不齐钱,都找他,村里没人不尊敬他……”她如数家宝地絮叨着。

她就像风里那些不挑土地的种子,落在苏北的田野里,不挑土肥土瘦,不怨天旱天涝,只是稳稳扎下根、抽出叶,结出了属于自己的果实。她守着年迈的养父母,养父腿疼,她就每天晚上烧好热水,蹲在床边给揉腿,揉得自己额头出汗也不说累;养母眼睛花,她就把药盒上的字写得大大的,还在旁边画个小太阳提醒“早上吃”;两个弟弟上学,她就省着自己的工资,给他们买新书包、新钢笔,说“要让俺弟弟在学校不缺啥”。她也惦念着“那边”的亲爸亲妈,逢年过节会寄些苏北的特产——养父种的花生、养母腌制的萝卜干,却从不多求什么,只在电话里说“我在这儿挺好,你们也保重”。不卑不亢,不怨不叹,活成了最踏实、最鲜活的模样。

风再次拂过,阿雪把刚拍的狗尾草照片递到我眼前。照片里的草籽迎着阳光,细毛上沾着光。我忽然明白,命运的风或许总爱乱吹,把人吹到陌生的地方,吹向未知的路,但只要愿意沉下心、扎下根,像熊宝宝那样;像田埂上的草籽那样,无论落在哪片土地,都能迎着风长出属于自己的风景——就像这初秋里,每一株顶着光、努力生长的草木,每一个在土地上认真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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