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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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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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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记

一座山,自秦岭分支开叉,延绵数百里。尔后,伫立中州大地亿万年,守护出一个欣欣向荣的十三朝古都。别看其海拔不高,才2200多米,也从未跻身华夏五岳之列。可它却是八百里伏牛山之主峰,还是唯一被唐太宗皇封的“天下名山”。

山之命运转折,始于一位哲人的晚年归隐。

那是2500年前的一天,紫气东来,祥瑞大地。有函谷关关令尹喜一行护送,青牛抬起头来,嘴巴朝天爆出“哞”的一声闷雷,粗壮的尾巴左右抽打自己的两肋,“哒哒哒”的蹄声再次震惊函谷。青牛出关,迎着太阳,腾云驾雾,飞奔景室山。景室山细雨洗尘,彩虹满天,意在挽圣人常驻。牛背上的老子双目微睁,髯髯长须随风飘扬。刚刚写就的《道德经》还散发着墨香,撒落一路温馨。那可是他的毕生智慧,后世定然成为经典秘籍。景室山乃伏牛山主峰,好山好景好盛情。“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于是,青牛顺着阳光隧道走进林木森森的山谷,就此不见了踪影。

这便是老子骑青牛出关的传说。老子姓李名耳,字聃,被尊为道家老君。他的归隐,无疑给景室山带来了灵气。北魏时期,山顶始建“老君庙”,为求"道"而觐见者络绎不绝,祭祀香火与山涧云雾四季萦绕。唐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太宗派尉迟敬德上山重修老君庙,并敕封“老君山”。自此,人文印记深镌岩骨。文人墨客纷纷登临老君山,且笔下成章,礼赞老君思想。“紫气东来三万里,函关初度五千年。丹书玉简藏幽谷,道德真经传大千。”李白的一首《谒老君山》,果然写尽了《道德经》的历史地位,却写不尽诗人对老子的敬仰之情。

老君山是一座精灵,古老拙朴又自然灵动。亿万年来,栉风沐雨,傲霜斗雪,“凸之为峰,凹之为谷,”“阳之居木,阴之居水”,其谷也幽,其峰也险,集秀美山川之大成。而且,横亘中州,襟淮河汉江而通秦岭,得地势之极,常年如烟如梦,实乃诸大山所不及。当代学者李杰的《老君山赋》有言:“其险也,如华山之猿履;其姿也,似黄岳之层峦。其朦也,犹庐山之弥雾;其高也,盖泰山之齐天!”此言真实不虚,赢得众人认同,遂被镌刻成碑,立于山大门之前。

“万壑烟霞浮鹤背,九天星斗挂檐楹。”(苏轼《题老君山云海》)。若论自然景观之美,老君山云海,堪称大千世界一绝。每当红日喷薄而出,方圆百里,云蒸霞蔚,峰巅浮出,纵一苇之所如。遇上雨后初霁,山涧水汽升腾,白雾莽莽,可苦了一群栈道上的看客。没有悲观,也没有哀怨,他们操起南腔北调,自娱自乐,或相互嬉戏,或放声歌唱,可是,分贝再高的声音也撕扯不开柔柔的云雾。

云雾是悄然改变的,一支烟,或一顿饭的功夫,便从开始的铺天盖地变为后浪追逐前浪,再到前浪后浪间有了明显间隙,且慢慢地拉开距离,烟雾流动,如轻纱漫过山脊,这便是当年苏子所遇的奇观。至此时,游人可看到峰沿边的树木——树枝上挂满求福许愿的木牌子和丝带子,红颜色、黄颜色,方块形、心形状、长条形,可看到琼浆玉液浸泡的诗情画意。

“独出一峰”羞羞答答地出场,它是云雾中所见到的第一个景点。躲在白纱背后,显出一柱洇在宣纸上的黑影,朦朦胧胧地与客人对视。“印象派”“山水画”,游客中多有高品位之人,一时间,叫好声不绝入耳。

起风了,一阵赶着一阵,阵阵从山巅吹过,“老君山”终于从梦幻中醒来。

走“十里花屏”,看奇峰竞秀。老君山自然景观如珠落玉盘,不胜枚举。

山峰翘首,树木葱茏,轻纱白雾绕膝,一座峰便是一个俊俏的女子。女子衣袂翩翩,雍容华贵,此刻正踮起脚跟,神情专注地眺望远方。“仙姑”在此,“迎客”万年,祈愿她所得如愿。

四周山峰围绕着一方岩石,颔首谦恭。岩石上,老子悟道炼丹的故事穿越千年,那挪步太极的英姿永久地留在峰间。此处,乃登山者必谒之地,谁都想碰碰运气,缔结一段上天的缘分。但是,如果错把山峰当圣人就是大错特错,前后的山峰太过秀气,不像;左右的山峰倒是雄姿英发,又略欠厚重根基;哪一峰都不像。其实,古代诗词早有答案,明代诗人李梦阳诗曰:“千年道德何归去,唯有群峰似象归”。山势如象,群象朝老君。与苏轼的“恐碍群山拜老君”存异曲同工之妙。

“看山佬”十分滑稽,长像也带几分戏剧色彩,似乎有点驼背,怀里还抱着一堆山货。顾名思义,“他”的职责就是看护大山。看护多少年了?看山在先,成名在后,肯定先于老子李耳来此隐居。

“千丈崖”有说不尽的奇和险,可名字却直白如同一杯白水,且误差太大。其一,崖壁高万仞,鸟儿振翅飞,“千丈崖”何止千丈?其二,“千丈崖”既豪气冲天,还灵秀可人。君不见,陡峭光滑的岩石上,亿万年冰风雪雨侵蚀的痕迹还纹理如新,酷似美女们梳妆后的发髻。尤为可喜的是生长石头裂缝中的那一群老树,形体矮小,却棵棵葱茏繁茂。“大直若屈”,老树深明其道,看似虬枝旁逸,扭曲斑驳,却能抵狂风骤雨,充满生机。“千丈崖”呀,该给你取一个什么合适的名字呢?

“十里画屏”,十里锦绣;十里奇峰峥嵘,十里玉龙鳞甲,每一处都十分精致。相比之下,行走于栈道的人,渺若尘埃,寿在朝暮,既无岩石之坚挺,也少有草木之韧劲。然,清风明月,岩石草木,“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人所共适,实乃游老君山之大幸!

有人说,随手掰开老君山一块岩石,采撷一乳岩浆,无不浸透道法自然的思想,无不流淌三生万物的源泉。

老君山选定一片原始山谷为出入通道,三大稀世珍宝迎客。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山林中金碧辉煌的老子塑像,据说其高度为当今世界之最。多高?省略枯燥数字,来个形象地比划,塑像背后的青山只与塑像的肩膀一般高。接着,天梯般的台阶,从青石牌楼的“众妙门”起步。这“众妙门”的珍贵之处不在于长条青石,而在于思想。《道德经》曰:“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妙”是道家的核心概念,体现了道家对“道”的独特理解。还有,“众妙门”三字落款为赵孟頫,欧、颜、柳、赵乃中国古代楷书四大家,赵孟頫楷带行意,秀逸圆润,其书法代表作《洛神赋》写出了当时的洛阳纸贵。“众妙门”的对联让人过目难忘,“修德悟道生一生二生万物,明志清心法天法地法自然。”才两句话,概括了道学的不二法门。其三,“众妙门”前,青牛金装,几分淘气,还几分认真。与青牛打声招呼,方可登天梯接受道德洗礼,谒见老君。

自唐以来,老君山道教建筑群几年一个变化,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道家精神,人们努力地将哲学体系物化为建筑语言。

老君山上,老子铜像的高度暗合八十一章。铜像闪闪发亮,与《道德经》全文摩崖,与《清静经》石刻交相辉映。

老君山上,青牛作为具体符号,成为“道”的化身。依据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典故,青牛被视为通灵神兽;同时,青牛无语,却是农田耕种的主角,承载着天地至理,呼应“大巧若拙”的哲学。青牛分别在“众妙门”“中天门”“南天门”三次与游客见面,均为铜牛,金光闪闪。而金,五行生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些正是道家所创道的精神。还有,金牛的朝向寓意着"紫气东来"。

老君山上,所有命名都关乎“自然”,关乎“道德”。"道德天境"“中灵索道”“林峰索道”“闭关明道”“太极迷宫”,等等,道家"天人合一"思想在5A级景区的框架下获得全新诠释。

老君山上,金顶蔚为壮观,实为华夏文明对"道"的立体书写。中轴线上老君庙居中,前有道德府和五母金殿,后有钟楼、鼓楼、南天门,左和右各一山峰,峰巅分别为玉皇顶和亮宝台。游走于南天门,日出日落,物换星移,每一个时段都有故事,每一个视角都堪称惊心动魄的画图。站在道德府的外廊,相机可拍摄五母金殿的全景——褐红色的岩石上金殿端庄,三重飞檐镶嵌两道匾额,祥云永远是图画的主题。从五母金殿往回看,亮宝台、玉皇顶高入云端,通体珠光宝气,像两柱燃烧的蜡烛,把身边的道教建筑群照耀得熠熠生辉。登上玉皇顶,临空鸟瞰,巍巍乎天高地迥,飘飘乎云卷云舒,时而倾泻如瀑,时而漫卷轻纱,妥妥的“蓬莱仙境”也。有古诗为证:“金殿凌空接太清,天梯石栈鬼神惊。回眸下界苍茫处,始信人间有玉京。”(清代·赵执信《老君山金顶》)

老君山上,每年农历二月十五老子诞辰日,云雾中的祭典延续千年。香火与山岚共同编织着人们的精神图腾。

商朝末年,周王朝呼之欲出,武王与众大臣商讨处置商朝遗孤大臣的办法,姜子牙的一番话说出了成语“爱屋及乌”,原话为“爱一个人连带爱上他屋子上的乌鸦”。这个典故为后世广泛应用,如此实例俯拾皆是。

永和九年的那场微醺,让王羲之笔下的流觞曲水化作永恒。1600年来,无数文人踏着鹅卵石小径而来,只为在竹影摇曳处捕捉《兰亭集序》的神韵。这座仅高354米的会稽山兰亭,成为中国书法的精神原乡。

庐山有个白鹿洞。“白鹿先生”的读书声遁形云霄千万里,白居易草堂前的桃花却岁岁重生。朱熹在此重振书院,陆九渊讲述《论语》,徐霞客丈量山径,这座海拔1474米的山峰,因历代文人的笔墨堆叠,竟比珠峰更早触及中国文化苍穹。

《陋室铭》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句话放在世界也管用。

在希腊帕纳索斯山太阳神庙的断柱间,依稀可闻德尔斐女祭司的谶语。这座海拔2457米的双子峰,因阿波罗与文艺女神的传说,成为西方文明的精神脐带。

在印度灵鹫山,佛陀讲经台的岩石,仍留有《法华经》的共振频率。这座海拔仅288米的山丘,因承载佛教根本教义,吸引了中国晋朝高僧法显和唐代高僧玄奘到此云游,成为亚洲信众的心灵坐标。

上述事例足以证明,山“有仙则灵”;人“爱屋及乌”。但是,人们往往容易忽视那个“爱”字,忽视了“爱”代表的心理活动。“爱”,可以衍生出一系列行动,凝聚成一种人文精神。

当人文精神渗入岩层,花岗岩便有了温度;当历史记忆凝结成霜,雪花也能燃起火焰。

老君山的伟岸源于老子的归隐,更源于人们对《道德经》的认同。正所谓,“山因哲人之思辨而千秋鼎盛,人以圣山之圣洁而万古留名。”

不能忽视,有关老子晚年去向说法并不统一,除今天河南的老君山和终南山之外,唐代《楼观先师传》有老子隐居终南山楼观台讲经的记载,《庄子》天道篇中还有老子归隐故乡一说。而作为依据的传统正史恰恰没有留下记载,司马迁《史记》仅有老子出关后“莫知所终”四个字,给后来人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但是,丝毫不影响儒、释、道作为哲学基础的学术认定,丝毫不影响人们对老子包括对老君山的崇拜和敬仰。

当某座山的自然形态与特定人文精神形成超时空共振,岩石便不再是单纯的地质构造——老子隐居老君山,点化的不仅是山名,而是将整座山脉化作立体的《道德经》注本。

相关资料显示,迄今为止,《道德经》为全球翻译量第二的中国经典。

《道德经》的影响跨越时空,既是中国古代的治国智慧,也是现代人探索自然、管理社会、修养身心的思想资源。其“尊重规律、崇尚平衡、追求和谐”的核心要义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时期具有凸显的价值。

老君山,一座被人文精神点化,山魂与人魄相统一的名山,其高峰不在云端,而在文明传承的等高线上。

登顶老君山,坐看云起时。翻开《道德经》,听老子的声音:“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们无不充满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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