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我搬砖的第六天,按时间我是该回家看看我的儿子了。和几个工友告别后,我独自去了小镇口的地摊羊肉汤喝了一碗。这是我每次要回家前都会去喝的,因为儿子就曾在这喝过一大碗,那时我真的没想到他真的能喝这么大一碗。所以每当在这喝的时候,总觉得儿子就在我旁边。
顺便的,我还买了15块钱的橘子绑在摩托车的后货架上。不曾想这时,村里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认出了我,并还给了我一大袋子冰冻的鸭腿。我知道这东西母亲和儿子都爱吃,所以我还是收下了。但我给他递了几根烟,并在超市前闲聊了一会。干完这些事已经是晚11点多了。班是10点下的。
夜风是格外的冷,拧着油门的手被吹得生疼。我应该买双手套的。小镇离家的距离骑摩托车大约五十多分钟,不过我还不能开快。我觉得挂在钥匙上的鸭腿所用的塑料袋质量不好,弄不好只能靠着摩托灯光和手机亮光在大马路上匍匐寻找。后货架的橘子倒不用担心,我相信我的捆绑技术,就像相信儿子一定能健康成长下去一样。
要进村东头需要过一条河,河上坐落着前几年刚建的水泥桥。说是是条河,到不如说是条小溪都不为过。弯弯曲曲的细水长流。这个季节是缺水的,溪流成不了气候,反倒裸露出了一片沙石和丛丛细草。开车进村后路边没有一个人影,平常再次也是会有人围村散步的,可能今晚太冷了,以至于连开着灯的人家都没有。
整个村寂静无声,惟摩托车的阵阵轰鸣。我从来不在乎是否打扰人家睡觉,因为这一片和我同龄的人早已听惯了,甚至还有朋友在我面前说“每当我周六晚上听见你的摩托车时,就该睡觉了”
我家在村中央的一个小巷里。小巷只有三户人家。我是其中一户,另外两户中有一户早已搬走了,还有一户是个单身汉,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们都叫他“老五”。车开到巷口时,我就得熄火,母亲六十多岁,需要好好休息。我就推着摩托慢慢地走进小巷,然后在第一个口转弯,便是院墙。
家门口还是这个样子不变,略微生锈的铁门上泛黄的门神纸,和门框上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的艾草。
院墙并不算高,我垫个砖头就能伸个头去看,果然,儿子的那间还亮着灯。他一直在等我回来。也许,他记不清课堂上老师布置的星期作业,但不会忘记每周六晚的开灯。我突然意识到好像院墙有些年头了,等有时间了把院墙加高,在装点玻璃渣。
我轻轻晃动门上的小窗,以至于没睡的儿子刚好能听见,但这不能确保是否打扰母亲睡觉。说来惭愧,每逢回家我都没有大门钥匙。只有母亲有且只有一把。我曾几度问母亲要钥匙去街上再复制一把,可她就是不同意。所以每次回家都只能敲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过一会,穿着卡通睡衣的儿子便给我开了门。他甚至还帮我把车推进院子。可他的小身板就没什么力气,但他卖力推摩托的表情感觉倒也不赖。或许,当我推不动的时候,他早已推的飞快也说不定。
我把橘子解开后递给了他,这橘子的重量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分量。只见他一句话也没和我说,瘦小的双手拎着沉甸甸的橘子,身体一左一右地晃着进屋。对他的沉默我早已习以为常。
血缘上,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我没有妻子,也就没有孩子。但妹妹出于某种原因把她的儿子寄养给了我,也就是我外甥。还记得,他被抱过来时不大点,那时的母亲十分疼爱外孙,我也从那时起就把他当作我的儿子来养。直至现在已近上三年级了。可我也不知处于某种原因,在日常还是叫他的小名“宝宝”或者直接以“你”来称呼。他称我为“伯”,称在浙江打工的我的弟弟为“叔”。
可能他意识到了有些,不过这也是他成长的必然。
随后我把厨房的灯开开,把鸭腿挂在了墙上的钉子上。掀开锅盖,还有些面条。我把面条热一热吃了,随便刷了刷锅,洗了洗脸,锁紧院门便进屋了。
老旧电视上播放着动画片,垃圾桶里越来越多的橘子皮。我不会说什么,而且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吃的。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看电视剧《插翅难逃》,儿子动画片也不看了,橘子也不吃了,躺在我旁边也跟着看。
“去把电视关了。”我说。
“哦。”说罢,他开始在床上翻找遥控器。
”最近的怎么样。“ 我问。
”也就那样。“他从来都是这样答得。
”你奶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咳嗽。“
”明早我去村东头的药铺买包颗粒。“
”好。“
他好像没找到遥控器。
”遥控器好像被你压着。”他断定地说。
我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枕头下面摸索,果真让我摸出来了。
”哪个是关电视的?“我拿着遥控器问他。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还没记住。红色的是关的。“他有点不耐烦。
“哦,关键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只有你们的名字记得比较清。”
我们醒来天微朦朦亮,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母亲在厨房忙碌着,汤匙在他手中宛如灵活的木棍。烟囱升起阵阵炊烟,最后交融于天边。
吃完早饭后,我便去小卖铺和老五打麻将去了。这可能是我的习惯,也可能饭后打牌是农村人的习惯。
可能是没运气,也可能是原本就没运气,一上午麻将打下来输了20块。然后儿子就来喊我回去吃午饭了。我顺便还去药铺花了25买了袋消火颗粒。
午饭是青菜炒鸭腿肉。
饭后,我躺在床上吸烟。
“麻将输了20,买药花了25,买包好烟花了15。总共花了。”我说着。
“70。“他吃着橘子。
“70哦。-----我把手机给你,你去再下几集电视剧。”我给他说。
“好啊。”他回答时两眼放光,随后接过手机便飞奔出去了。
然后我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天色已经红透了。而且我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儿子叫醒的。他给我手机说老板来电话了。还有点疲倦的我听见“老板”这一词一瞬间困意全无,我火急火燎的给老板回了个电话。果然,我现在该走了。
母亲还在厨房煮面条,中午的剩菜还没加热。
“你又要走了?”母亲有些难过,”面条又要剩了。吃完饭再走吧。“
“我必须要走了,不然活要被别人抢去了。饭我就先不吃了。”
说实话,我每次回来,和母亲交流的话很少。亦或者我不敢和母亲交流,但这并不是不爱,只是对母亲的愧对。不过儿子越来越大了,甚至旁人说儿子越来越像我了。这种愧对,才日渐消融于我内心。
走的时候,母亲和儿子都来送我。老五路过给我递了一根烟。
摩托车什么也没绑。我照于昨天,只是手上多了双手套。
母亲和儿子都没说话。我想,叛逆的儿子没准此时在想着我裤袋里的手机也说不定。
钢铁的轰鸣声里,世界只剩下两道静止的剪影。母亲和儿子,像被夕阳定格在门框中的一幅画。没有挥手,没有呼唤,只有目光,沉甸甸地穿透空气,烙在我的背上。那目光是有重量和温度的——母亲的,是浸透了担忧与祈愿的暖流;儿子的,是懵懂而又天真的星河。
我不敢回头,生怕任何一点回应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让决堤的情感淹没我离开的勇气。我只能将油门拧成一句沉默的告别,载着这两道将我钉在大地上的目光,驶向远方。并期待着,下一次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