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樵趣忆
家在湘南一个小镇上,从雁城沿西界公路一路向西,一马平川的尽头,便是风光秀丽、险峻异常的三十六道弯了;三十六道弯是慢慢弯进山的,我的家乡又在三十道弯的尽头。严格地说我的家乡并不是山区,是夹在平原与山区之间的小小一个丘陵板块,七分田土两分山,一条小溪绕家乡。山少,山上的树木柴草自然也就少。
小时候家乡没有通电,照明点的是煤油灯,煮饭煮猪潲大都是稻草和巴茅,偶尔烧一次柴火,实在是件很奢侈的事;邻近的三湖乡是平原地带,比我们就更不如了,“三湖町三湖町,三只禾蔸煮餐饭”便是当时缺少柴草的真实写照!
记得上小学时,读书之余,放牛拾粪扯猪草之外,弄柴草就成了自己副业之中的主业了,倒不是父母的刻意安排,实是时风如此, 别无他法。平时放学回家之后,便与小伙伴们一道赶着牛群上了山,牛绳一放,第一件事是先想方设法搞点柴。黄昏时,我们一行人迎着晚霞,背着柴,赶着牛,唱着歌,象一群凯旋归来的战士,现在每每忆起,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时还是搞大集体,生产队大部分的山都被封禁了。当然,即便再封禁,我们也是有办法的,我们的丰硕成果大多是从邻队“借”来的。记得有年暑假,酷暑难当,一日午饭后,我和几个小伙伴又去邻队山上“借”柴,想这开工的空隙,大家都在小憇,保险系数应该是比较高的。没想我们刚捆好柴禾, 扛着战利品正准备返回之际,被邻队的小队长抓了个正着;不但战利品被全部没收,那老匹夫还向我父亲狠狠地告了一状!那时我父亲在公社工作,黄昏回来时把我们全喊拢来,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功败垂成又遭了训诫,我们岂会善罢甘休?来而不往非礼也,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商量了回敬的对策。第二天早上,那小队长家的七、八块番薯榺便被牛吃了个精光,他明知是我们所为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这个哑巴亏实实在在地往肚子里面咽了下去。
不久,我们周围生产队便全面禁山了,砍柴要到十多里外的矮冲、刺木坎、仙鹅山等大山中去。我家住在马路边边,每天天刚朦朦亮,总有砍柴的队伍从门前经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敲着“禾枪”唱着山歌,赶集一样向山区开拔。有时,队伍中的老歌手也会来一段花鼓戏《刘海砍樵》:小刘海啊,在茅棚AA---,别了娘 -----亲AA,肩芊担往山林,去走那一啊程AAAAA -----。只要这高亢的男高音一响起,大家便也一齐跟着唱起来。那些不知道唱的樵夫,便拿着柴刀有节奏地敲着手中的“禾枪”作伴奏,把人心里撩得痒痒的,那时我十二岁,就动了跟着砍樵队伍参加远征的念头。
第一次远征去的是刺木坎。顾名思义,刺木坎因山上多长刺木而名;刺木是灌木中的一种小乔木,柴身带着小刺,因不太受火,又很难燃烧,大家对它都是不屑一顾的!我第一次与这东东亲密接触,疑为珍宝,飞快地砍了两小捆兴高采烈挑回了家,心想挑回来一担笔直的“杆杆柴”,回家一定会受到褒奖的,没料这个笑柄最终在我们周围却流传了很久很久。
当时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笑柄的。那是计划经济年代,一切都很紧张。队里有一大嫂,花两元钱买了一双解放鞋,便想穿出来显摆显摆。一次去仙鹅山砍柴,她穿着新鞋随着砍柴大军上了高山,回来时怕弄坏了鞋子,便将这双新鞋拴在柴担上挑着回家。不意天公不太作美,后来竟下起小雨来,路滑负重,在快下山时,她连人和柴摔在泥泞之中,回来后住了个把月医院,不但少挣了个把月的工分,还欠了近百元的医药费。
最险的一次砍柴是去矮冲。那天凌晨四点左右我就跟着大人们出发了,路上他们说这次走近一点,去矮冲。矮冲离我们有十里左右,当时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山林封禁了。我们就是奔那封禁山而去的呢 !谁想人家早有防备,刚一进山,十多条火便将我们全包围了(那时基干民兵都配有步枪),不但缴了我们的械,而且将我们一行十多人全都关到了他们那个大队部的小屋里,一大群荷枪实弹的民兵在外面虎视耽耽呢。那大队书记见我还是个小孩,便将我放了出来,我才得以回家报告消息。后来还是我父亲带队与对方努力交涉,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水米不沾之后,这些“战犯”才得以遣送回家。
从此之后,父母便不允许我跟着去外乡砍柴了,加之在外工作的大哥每年都要搞几顿煤回来,解决了家中的燃料问题,也解决了燃眉之急。
一日,突然收到一条陌生手机短信:曾经砍樵不看海,曾经粉笔叩灵台。紫荆飘梦蒸水远,徒怜娇儿锁雁宅!原来是小时候一起偷柴的小伙伴发来的。他其时应在县城一个中学教书的,没想却把女儿留在家中,去南方发展了。此君将原来的手机号换了,似乎是想与以前的一切作个小别,唯独砍樵一事,好象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
二0二五年六月二十四日于烟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