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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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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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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

进城

周未的阳光把台州市域铁路 S1 线城南站晒得滚烫,人潮从椒江、路桥、温岭的方向涌来,像归巢的鸟,都盼着往吉捕岙的沙滩和岙环老街去,那里有海风吹拂的浪,有岙环炒豆、油爽勾人的香。可站点外的公交线还没织成网,几辆出租车在人群里挪得艰难,不少游客攥着攻略来,最终只能对着车流叹气,把满心期待折进返程的路。

可没人会真的怨。毕竟这钢轨才刚铺到家门口,动车呼啸而过时,乡人的眼里都亮着光。想起从前,甬台沿海高速开通已是天大的惊喜,如今轻轨又穿村而过,这便捷,是祖辈扛着锄头在田埂上歇脚时,连梦都不敢梦的光景。

我的家乡在东海之滨的隘顽湾畔,离镇两公里,距县城九公里,脚下的土地曾见证过戚继光 “长沙大捷” 的热血,如今又迎接着新时代的风。

我对“进城”的念想,是从田垄里长出来的。那时候,城里的日子像蒙着一层纱,神秘又诱人,城里人不愿往乡下跑,只有几位知青背着行李来,带来些陌生的普通话和故事。

我在青翠的山坡下、湛蓝的大海边长大,看惯了白云绕着炊烟转,可每当村前公路上驶过一辆汽车,全村的孩子都会齐刷刷站在路边,仰着脖子看那“庞然大物”消失在远方。大人们说:“那是从太平县城来的。”于是“县城”两个字,便成了我童年里最向往的远方,像一颗糖,藏在心里,总盼着能尝一口甜。

第一次真的“进城”,是小学高年级的清明节。那天东方刚泛鱼肚白,我就揣着激动爬起来,扒了几口热乎的油炒饭,把从父母那要来的二角钱仔细塞进贴身衣袋,那是我全部的“财富”,再裹上母亲烙的糯米饼,跟着老师,脚步轻快地踏上了路。我们沿着村前那条蜿蜒的小河走,泥泞的小路在脚下延伸,晨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连呼吸都觉得畅快。走了二三里地,太阳才慢悠悠地从山岗后探出头,把金光洒向刚睡醒的山峦、村落,还有田埂上荷锄耕作的乡亲,整个世界都暖融融的。

过了小镇,便是崎岖的姆岭。石阶一级级往上,爬得人腿发软,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抬头一看,藤岭又横在眼前,像一道望不到头的坎。在路廊里歇了口气,喝几口凉水,又接着往山下赶。等我们你追我赶、喘着粗气爬上“腾半天” 的藤岭头时,眼前的景象突然亮了,石夫人的身影亭亭玉立,县城的楼群错落有致,在阳光下闪着光。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我们扯着嗓子大喊,任凭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少年人的欢喜,纯粹得像山间的泉水。

初到县城,每一步都是新鲜。长长的人民路,幽深的北门街、县前街,还有展览馆、电影院,都被我们这些在田野里撒惯了野的孩子,用好奇的脚步一一丈量。在展览馆前的广场上,我们跑着、闹着,玩得忘了形,连老师交给我看管的雨伞都落在了原地。直到要返程时才发现,虽然老师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我心里的愧疚,却像揣了块小石头,沉了一路。

后来的进城,总选在国庆、元旦、春节这些日子。那时的县城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都飘着喜庆的味儿,像村里娶媳妇、嫁闺女一样热闹,更让我们觉得,这城里的日子,满是光彩。每次来,必去的是百货大楼和新华书店。百货大楼里的货物摆得满满当当,我们只能趴在玻璃柜外看看,只有在文化用品专柜前,才敢停下脚步,挑几本练习簿,指尖蹭过纸页的触感,至今都记得清。新华书店的连环画更是让我们挪不开眼,孙悟空的神通、小英雄的勇敢,都藏在五彩缤纷的封面上,可兜里没多余的钱,只能隔着书架望一望,把那些鲜活的画面,悄悄记在心里,当作童年的宝藏。

岁月就像村前的小河,悄无声息地淌着,转眼我已在城里扎了根,成了“正二八经的城里人”。如今的县城,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狭窄的街道被拓得宽敞平坦,二三里见方的小城,长成了五十多平方公里的中等城市。人民路还是那条路,可身边多了三星大道、九龙大道、中心大道,连曾被称作“台州第一路”的万寿路,也成了老人口中的 “过去式”。街心公园、东辉公园、锦屏公园、五龙山公园、九龙湖公园…… 一个个公园拔地而起,花红柳绿,流光溢彩;而当年那条让我们气喘吁吁的进城山路,随着藤岭隧道、姆岭隧道的贯通,早已长满了杂草,没人再去走。明时谢铎笔下 “藤岭腾半天,姆岭走半年”的艰难,彻底成了历史。

进城的路,变了太多。从泥泞小路、沙土路、块石路,到如今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柏油路;交通工具也从靠脚丈量,到冒着黑烟的手扶拖拉机,再到舒适的公交、轻轨。村口每十分钟就有一趟城乡公交,沿海高速温岭南出口离村不过 1.5公里,S1线城南站就守在村前,想去哪里,抬脚就能出发。连城里的人,都往乡下跑了,周末的时候,他们带着全家来,呼吸新鲜的空气,听一听鸡鸣犬吠,把宁静的乡村日子,当作难得的放松。

村前也变了样。高楼一栋栋立起来,岭南佳苑、城南首府拔地而起,年轻的村民们搬进了新小区,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36米宽的纬四桥通了车,30米宽的纬四路直抵村口,台州1号公路连接线也快修到了家门口,昔日的海角山村,正迎着新的机遇,一步步往前走。

只是如今,我日复一日在城市的人潮里奔走,听着没完没了的喧嚣,才慢慢懂了城市的无奈。每当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总会浮现出老家的模样,炊烟袅袅升起,鸡鸣和犬吠交织在一起,那是藏在心底的温暖。我终于明白,没有尝过城市的嘈杂,就不会懂得乡村宁静的珍贵;就像没有走过当年那条泥泞的进城路,就不会珍惜如今脚下这平坦的幸福。

那条“进城”的路,载着我的童年,也载着时代的变迁,一头连着过去的向往,一头牵着如今的安稳,而心底的乡愁,始终在那炊烟升起的地方,轻轻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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